娄默微微一笑,“这些话,由一个死人来说,恐怕比较好一些。”话音刚落,她忽的伸手一弹,早就暗藏在手心之中的银子尖啸一声刺破屋顶,屋顶之上传来痛呼之声,接着便是瓦片破碎。莫怀仁如同猿猴一般掠了出去,再回来时,已经笑嘻嘻的拎着一个男人进来了。
男子约莫四十上下,面色白皙,似乎许久不见天日,长须冉冉,相貌倒也算是俊秀。
莫怀仁将那人往地上一扔,男子立刻萎顿在地,显然是被莫怀仁点了身上好几处大穴。娄默慢慢踱到男子面前,“顾大夫,可好?”
男子俊秀眼眸之中先是露出恐慌之色,随即居然慢慢冷静下来,淡漠道,“既然你们知道我是顾准梅,还有什么话可说。”说到最后,已经俱是漠然之态,不动如山,却是根本未将生死放在心中。
娄默笑笑,“我的师父是轻音老怪。”
顾准梅本是面无表情,闻听此言,脸色倏地变了又变半现激动之色,他嘴张了张,却在瞥见床榻上不知何时坐起来的江惟时神色立刻变得讥诮,淡哼了声仍然没有说话。
娄默看了眼江惟与莫怀仁,他们两人都身中了蓝血,知道顾准梅是因为他们而不敢相信。她不由蹙眉,怪老头除了给她一锭金子外旁的什么都没有了,更别说什么留言,若她是顾准梅,也不敢贸然相信。
摸上脸,她心中忽的一动。
伸手撕开自己脸上那层人皮面具,面具揭开的刹那,众人只觉得眼前一亮。
艳光四射,让人忍不住心神颤动。
莫怀仁与司马舸还好,虽然不太能接受,到底还是能够面前对眼。倒是江惟与朱姣偌未曾见过娄默这张不属于她的脸,都忍不住一惊。朱姣偌花容失色,“你?”难不成她这几日完完全全是找错了人?眼前此人根本不是娄默,可是,不可能啊……但又见司马舸神色淡定,心知其中有异,忙按捺下心中情绪。
顾准梅早就呆住。
娄默不出声,就拿着那张艳丽无匹的脸对着他。
他双手抖颤,颤颤巍巍的抚上娄默的脸,尚未碰及,手便被旁人一人打落,司马舸笑眯眯的在他面前也蹲坐了下来,“虽说你摸的也不过是张人皮面具而已,可戴着这面具的人可是我家娘子,年纪一大把,还是莫要染指小姑娘比较好。”
“谁说这是面具,这……这明明是阮娘的脸!”顾准梅情绪似已经癫狂,居然冲着司马舸破口大骂。他白皙俊脸胀的通红,红中又有黑影浮现,半红半黑,说不出的狰狞恐怖。他嘶吼一声,身子忽的往前,双手疾往娄默脸上抓去,其动作其嘶吼都如受伤的野兽一般,“你还过来,这是阮娘的脸,这是阮娘的脸……阮娘,阮娘!”
娄默本是想既然帮她换脸的怪人认识怪老头,那么,自然顾准梅应该也是识得他的手法的,本来是想证明,却是万万没料到是这种情况,侧身一躲,顾准梅扑了空,重重摔倒在地。顾准梅愈挫愈勇,居然又从地上爬了起来,接连几次,摔的鼻青脸肿,双目之中俱是癫狂的赤色。他动作很是灵敏,又是拼尽了全力,饶是娄默,一时半会居然也脱不了身。
“莫怀仁!”司马舸喝了一声。
原本站在一旁纯粹看热闹来着的莫怀仁,被司马舸一喝,朝天翻了一记白眼。凌空急跃,趁着顾准梅往前冲的刹那伸手疾点他身上几个要穴,顾准梅猛地僵住,往下一摔,萎顿在地,唯有一双赤红的眼睛如毒蛇一般瞪着娄默,嘴里喃喃嘶吼,“阮娘的脸,阮娘的脸……”
司马舸突然上前,左手扬起,“啪”的一声赏了顾准梅一记巴掌,顾准梅被打的呆住,迷乱的心神居然慢慢冷静了下来。赤色双目慢慢褪去癫狂之色,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赤色已然退了七八成。
他看了眼娄默,神态忽的颓然,一眼之间,仿佛整个人已经老了十岁,眉眼俱是沧桑。他慢慢的道,“他还没有死?”
“他半身不遂。”换言之,却是没有死的。
顾准梅愣了会,忽的仰天长笑,笑声之中,泪落两腮,虽是在笑,其中的悲恸却是让人为之颤动。笑了不知道多久,他低低的道,“轻音呢?”
娄默眼神略黯,“他死了。”
“怎么死的?”
“被邱然杀死的。”
“邱然死了没有?”
“没有。”
他们这么一来一往,一回一答,看不出刚刚的生死相搏,倒像是许久不曾见过的忘年之交,平静而淡然,仿佛聊的不是旁人的生死,倒是在说天气一般,淡然的很。
说话之间,顾准梅已然意态祥和,长髯飘摇,除却身子僵硬面色苍白之外倒还是真的像是以往悬壶济世抚恤众人的顾大夫了。司马舸朝莫怀仁点了点头,莫怀仁撇嘴,心下暗骂他倒是挺会使唤人的。虽然心中腹诽却还是乖乖巧巧的替顾准梅解了穴。穴道一解,顾准梅失却了支撑跌落到桌边,却是痴痴的笑。
“好人不长命,果然是好人不长命……我这个坏人,倒是活的比轻音还久……”顾准梅被娄默扶坐在桌边,他低喃片刻之后,神态忽的变得怯弱,小声乞求道,“姑娘,把阮娘的脸还给我好不好,如果你嫌自己的脸不好看,我保证给你一张比阮娘更美的脸,好不好?”
司马舸眼睛一亮,“你可以将那张脸取下来?不伤里面的脸?”
“你们肯给我阮娘的脸?”顾准梅只关心这个问题,但见司马舸与娄默都毫不犹豫的点头之后,苍老的脸上蓦地泛起一抹红晕,神采昂然,“谢谢,谢谢,师兄的手法我是知道的,我立刻就去准备,就去准备。”
顾准梅喜不自胜,慌忙便要去准备,肩膀却被人一扣,他一惊,“怎么,你们想反悔?”
娄默指指桌上的香雪笺和佛珠,“这个先不忙,你把这个先解释一下。”
顾准梅呆了呆,颓然坐了下来。
“我对不起阮娘,更对不起玉儿,这个世上……我谁都对不起……事情要从十六年前阮娘死的时候说起,不对,要从我跟师父上山说起……”
“我本是苏州的秀才,我不屑考取功名,便跟着一江湖郎中上了山,从此便成了人家的徒儿,师弟还有……师兄,师兄是师父的长子,阮娘是师兄的表妹又是青梅竹马,可是那天我跟轻音喝酒,我喝多了些,我……我……”
莫怀仁插口道,“你毁了人家的名节?”
本以为是按照一定的剧本发展下去的,没料到顾准梅脸色唰的通红起来,声嘶力竭,“不是我,我虽然喝多了些,但我的意识是清醒的,阮娘的名节不是我坏的,我是去救她的……”双眼茫然起来,似乎现在仍然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等我酒醒,阮娘衣衫不整的在我旁边哭,师兄拿刀要砍我,轻音在旁边拦,我当时也是昏了头,居然动了手,师父死了,阮娘跳崖,师兄为了救她也跳了下去……”
“后来,我葬了师父,便去了京城做了御医,遇见了玉儿。玉儿那时还是待选的秀女,我怜她孝心便助她一步步往上爬,由才人到妃子再到贵妃,我帮她做了许多事。我以为,等她得到她所想要的,她便会心甘情愿的跟我离开那个宫殿。可是她告诉我,除非我帮杀了一个人。那个人,她爱了一辈子等了一辈子想了一辈子怨了一辈子,只有他死了她才可以释怀才可以跟我走。”
“那个人,就是圆慧?”
顾准梅点了点头,“我刚刚绞杀了圆慧,就立刻有人来杀我,我逃不掉,便将圆慧的尸体装作我的模样。让所有人都以为我自杀了,我本是去找玉儿,才发现玉儿也偷偷出了宫,我找不到她,又生怕与她错过,便等在这里。”说及此,目中倏地闪过一抹阴狠,“我怕玉儿不相信我杀了圆慧,我便又将圆慧从棺材里拖了出来,藏在假山下面,一藏,便是三年……”
莫怀仁忍不住问,“你那个玉儿,从来没来找过你?”
“她、她怕是在旁的地方耽搁下来了……”
莫怀仁撇撇嘴,却是好心的没有再说话了。其实依他只见,那个玉儿八成是利用顾准梅这个呆瓜的一片痴心替她杀了自己的死对头,利用完毕便可丢了,也亏得他居然还在这里傻傻的等了三年。
女人心,海底针。
相信女人话的男人,就是一个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