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舒无鸾对今日的自己简直是恼的要死,她干嘛要和他来吃这顿饭,当真是脑袋被驴踢了!更可恨的,她竟然被他的话搅的心神俱乱,一向的冷静自持,于今日来讲却是方寸全无!这他娘的到底是怎么了?
一路上,擦身而过的行人亦感受到了自她身上散发的那股煞气,纷纷被慑的唯恐避之不及。
东都的大街还是那一派繁华景象,人流如潮,攒头涌动。
却在这时,一句嘈杂的叫骂声传入耳际,“你这个疯婆子,竟敢偷东西,我就算是喂猪喂狗也不给你这个疯子吃!还不撒手是吧……”
接着是噼里啪啦的巴掌声。
“别打了,怪可怜的……”有路人看不下去,于心不忍的出声。
闻声,哥舒无鸾驻足挑眉向声源望去,只见长街一角的包子摊前,泱泱围了一群行人,这帮看客围成一圈对着摊前不停的指指点点。
看到这,哥舒无鸾微微蹙了下眉,驱步上前。
此时,摊主正对着一名全身脏污,满头凌乱花白的老妇人,连打带骂,那谩骂声简直是不堪入耳!
这摊主本就是个身强力壮的大男人,扇下的巴掌声更是响亮异常,就算是青年的汉子被掴打这么半天也不免叫唤疼。
可那名老妇人只是紧紧攥着两个沾了土的包子,一声不吭的于地间瑟瑟发抖,从呆滞的神情看出,这个老妪是个精神失常的病妇!
见那摊主不依不饶,越打越烈,女子心下涌起愤火,这便要上前制止,突然,一道声音从她背后飘来,犹如浅风绕耳,“大人可知道这老妇人是谁?”
哥舒无鸾心中一紧,回首间,却见身后不知何时多了那道紫蓝色身影。
那张俊脸妖魅的好似初绽的荼靡花,散发着阵阵致命的幽香,一双冰蓝美眸,流光涌动中,隐隐透着三分冷五分寒,即使眼下正值暖日高照也驱不走他眼底的那抹冷冽。
显然,此刻男人正酝酿着一股莫名的怒气,明显,是因之前她漠视他的话骤然离开‘蓬莱阁’所致。
他怒?她比他还怒呢!算她今天大脑失常,才会应了他的邀。
不过,眼下她真想撬开这死男人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都藏着些什么鬼想法?
哥舒无鸾冷眼瞟了燕七杀一瞬,将心底暗自涌起的那股浮躁狠狠压制,斥道:“你怎么不随便拉来一只阿猫阿狗让本官猜猜是谁!”
东都王城大了去了,她又不是神仙,怎么会人人都认识?这样没脑子的的问题也便只有他才会问的出口。
燕七杀哑然失笑出了声,“呵,阿猫、阿狗……这老妇人乃是柏桦之母。”
渐渐的他的面色转正,将眸光投向了妇人那里。
女子当下一怔,柏桦的母亲?!
她是听闻过,柏桦幼年丧父,只剩他们母子二人相依为命,柏桦为人可谓谦谦和善,他的母亲也是识文知理的大家出身,母子二人母慈子孝,曾经是整个东都的典范!
眼下,她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国君不是为表安抚赐了宅子与金银以保她晚年无忧了吗?
她又怎么会沦落街头偷东西吃?
男人仿佛看穿了女子的想法,兀自说道:“一个女人,一生只为两个男人而活,丈夫与儿子,若两个依靠都没了,大人想想会怎样?”
他说的没错,一位爱子浓重的母亲,骤然面对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不疯才怪!
说到底,这事还是因她而起,若不是……想到远在凉州的夙儿,哥舒无鸾心口猛然一痛,罢了,事已至此,再怎么自责也于事无补了,只因她怎么也不可能赔给那妇人一个完好无损的儿子。
“大人不过去管管吗?如果卑职没记错,那妇人还差点成了大人的婆母呢!”燕七杀轻启薄唇,俯首于女子耳边轻声吟吟,那声音淡的好似晨起的一缕薄雾,然而却夹杂着一股若隐若现的酸味,缓缓的在空气中动荡开来。
他的气息优雅如香茗,不疾不徐的频频呼出,拂向哥舒无鸾的耳梢,麻酥酥的感觉袭入心头,令她身子为之一颤。
她暗自羞愤,冷冷与他拉开距离,不用他的‘好心’提醒,她也是会去制止的,就算那妇人不是柏桦的母亲,哪怕是个乞丐婆子,她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那摊主这般欺凌老者。
想着,便拨开围众,迈步向还在不断打骂妇人的摊主走去。
“住手!”一声爽朗俊雅的嗓音,仿佛从天而降,却不是出自哥舒无鸾之口。
声声清脆的马蹄声踏至,来人一个利落翻身,跃下马背,端的是身姿高挑,长眉俊目,英气爽利。
摊主耳闻这一声,手下一抖,停下了动作,看清来人的面貌,霎时又惊又慌的支吾起来,“裴、裴侍郎,她……”
还未吞吐完,见男人弯身扶起了妇人,挤在嗓子眼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男人身后的随从也刚好下马,几步踱到摊主近前,捏着几块碎银子,声音冷厉,“拿去!够买你一屉的包子了吧?”
“够了够了……”那摊主见钱眼开,攥着银子忙不迭溜之大吉。
裴英俊扶着妇人,为其拍了拍膝前的尘土,而后欲将她手中脏兮兮的包子扔掉,熟料,一直处于呆滞的妇人竟突然疯狂起来,照着男人的手背便是一口。
看的围观百姓个个冷汗潸潸,这个疯妇真是找死,谁人不知这裴大公子乃是大司寇裴安最为看重的儿子,即使朝堂大员见了他也不免忌惮三分!而她这一介草民却不识好歹乱咬人,枉费了人家裴大公子好心帮她了。
疯子就是疯子!
本以为男人会发怒,继而处置了这疯妇,却不想,他竟轻声柔语,仿佛哄小孩一般说道:“这包子脏了,先扔了吧。一会儿我在给你买干净的。”
妇人松开了嘴,抬眼呆呆的望了男人一瞬,突然激动起来,声音干涩,语无伦次,却不免让人动容,“桦儿,你是我的桦儿,娘亲在这儿,你看这是娘亲给你做的寿包,你尝尝好不好吃……很好吃的……”
她一边满眼惊喜的疯言疯语,一边忙将手中的脏包子往男人嘴边送。
那随从见势一个箭步上前,拍落了妇人递来的包子,喝道:“放肆!”
却收到男人一记冷冷的眼神,随从悻悻的退到了一旁。
望着滚成土球的两个素包,老妇人当下慌了,满眼的自责,泪花涌动,看的不禁令人心酸,“是娘不好,没拿稳,将桦儿的寿包掉到了地上……”
男人柔声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掉了在做新的。江辰,好好的将柏老夫人带回落云别院。”
一声吩咐,随从哪敢违拗半句,一边牵起马儿,一边搀着妇人,举步而走。
“娘回去给桦儿做新寿包,晚上就可以吃了,桦儿要记得早点回家……”老妇人对着男人频频回首慈声说着,哪还见一丝呆傻癫狂?有的只是一副慈母面孔对爱子的悉心叮嘱。
直至她的声音和身影渐渐消失在长街一头,围观的百姓也散了。
裴英俊这便要翻身上马赶回兵部衙门,却察觉两道醒目的身影赫然浮现在余光中,悠悠侧首,只见哥舒无鸾与燕七杀正端端站在街边朝他望来。
前者满眸审视,后者淡然无痕。
裴英俊略略顿了一瞬,却也没有上前寒暄,只是利落上马,于马背上对着二人默声拱了拱手,接着,一阵马蹄声响起,踏起一地尘埃,他的身影顷刻消失于二人眼前。
哥舒无鸾对于裴英俊这个人的了解算不上太深,只知他平日处事称得上果决公正,为人也不似他父亲裴安那般张狂,可这些都是浮在表面上的看法,他暗地下到底黑不黑,谁又清楚?今日这一幕,他的慈心善举,明显是在百姓心中落下了好形象,博了贤良的名声!
柏桦已是裴安的死棋,裴英俊再怎么善待他的母亲,哪怕是请到自己的府里去奉养起来,他也是看不到了。
刚刚裴英俊这么做不外乎是带着伪善的面具做给那些依附在裴安脚下的官员看的,让他们更加死心塌地的追随裴安罢了。
然而,她却怎么也忽略不了,裴英俊望着老妇时脸上那轻柔的怜悯之情,这不像是能伪装出来的表情……
行在回宫的路上,女子身后那串沉稳的脚步声一直未从耳畔消失,哥舒无鸾面色一黯,停下步子,肃然回首,声音冷寂,“你打算跟本官跟到什么时候?”
丈外,燕七杀双手背在身后,立于对面,一阵微风吹过轻轻卷动他的衣袂,好似翩然舞起的夜蝶。
他无辜的耸了下肩头,道:“大人多心了,这条路是卑职回督策营的唯一路线。敢问大人,不这么走要怎么走?”
他的话顷刻令哥舒无鸾面色一窘,回过头,打眼望了望还差几步便到的那座高衙,冷铁大匾上刻的正是‘督策营’三个字!
她怎么忘了,这条路确实是回督策营独一无二的路径。
这一霎,她的两颊好似涂了胭脂粉黛一般娇艳夺目,黯恼自己今日的脑子着实丢了一个转,
这便愤愤拂着袖子,急匆匆的离开了尴尬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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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犁停灵一事最终获得了国君的允准,当日午后哥舒无鸾便差人通知了铁小姐,让她安心尽孝。
这日午后,阳光宜人,和风送暖,御花园内各色百花兀自盛开,清幽馥郁,就连吹过的风都是沁香扑鼻的。
这时,自冗冗密密的草丛中传来几声犬吠声,紧接着一阵窸窣,伴着清脆的手哨声,飘荡在香风习习的空气中。
一条通体黑毛的猎犬猛地窜出草丛,那身油亮亮的皮毛好似锦缎一般顺滑。
猎犬欢腾的在蹲下的女子跟前跳来蹦去,不时摇动着那条长尾,嘴中接连发出几声‘呜呜’的讨好声后,便以湿哒哒的舌头舔向了女子的脸颊。
被舔的满脸粘腻的哥舒无鸾眉头皱成了一团糟,暗斥一声,“别闹了,乌鸦!”
言罢,忙挥袖抹了一把脸,匆匆将犬链套在了它的脖颈上,眉宇间早已浮现出满满的烦躁。
这条猎犬是夙儿的爱宠,自夙儿启程凉州后便将它留在了宫里,她清楚这是夙儿特意留给她,逗她开心的宠物,可她真的不喜欢和这些小动物打交道,内宫的差事已经够让她忙的了,还要分些心来照顾它,不烦才怪!
乌鸦极富灵性,见女子有些不耐烦了,即刻安静了下来,乖巧的趴在了她的脚边。
“哇!来先生好棒……”一声娇俏的嗓音打破了短暂的安静,从而也引起了乌鸦的注意。
哥舒无鸾只觉衣摆‘呼啦’一声被撩动,手中的犬链适时脱离掌内,再看那乌鸦竟是‘噌’的奔向了声源。
这可恶的乌鸦,真是一刻也消停不了!哪天非要差人送去凉州不可,不然,她早晚被它弄疯!
哥舒无鸾眉头一拧,赶忙起身追去。
御花园内的一处空地上,摆着一张香檀宫桌,上置香茗果脯,几把圆椅围在桌旁,并有宫人从旁小心侍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