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桑只觉得自己两辈子加起来都没这么糗过,一张脸瞬间就火辣辣的热了起来,不用看也知道有多红。
燕飞鹰这次没有带人皮面具,是他最真实的模样。虽然因着记忆,这张脸对秦桑而言不算陌生,可真的亲眼见着了,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实感,不由得失神了片刻。
他有着一张瘦削却棱角分明,五官极为突出和精致的脸。这样一张让人过目不忘的面孔,再配上一双她一直都认为无人可以比及的,时常都散发着温和明亮目光的漂亮双眸,足以让任何一个第一次见到他的女子怔上几秒钟。
他或许从未想过这个时候打开门,所以瘦高颀长的身上还穿着贴身的薄衫,头发有些乱,草草束了之后便随性散落在脑后。秦桑想,可能是他和之前的“秦桑”是自小玩到大的青梅竹马的关系,所以穿着比较随性了罢了。
她兀自失着神,他也不说话,只是站在门内,面无表情的直直的盯着她。
秦桑不知道她该说些什么话来解除如今的尴尬局面。她甚至有些懊恼燕飞鹰为何如此不给面子,竟在这个时候不识时务不看时机的突然打开了门,让她几乎无地自容了。
“吵到你了?”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很二的开场白。
燕飞鹰没说话,转身走了进去,门却是开着的。秦桑知道他是有话对自己说,而自己也正好有事要问他,便硬着头皮走过去,随手合上了门。
“你在看书?”一进门便看到他床铺上摊着一本医书,秦桑便问道。
燕飞鹰坐下,帮秦桑倒了杯茶,又盯着她,似乎有话想说,却说不出来。
秦桑失笑,“你有话要说?要说就直说吧。”
“他替伯母看过眼睛了?”
秦桑点点头,“嗯。说是毒气所致,而且至今毒气仍未散,需找到是什么毒药,才能对症下药。”
“这么看来,还是秦竹所为?”
“十有八九吧。”秦桑叹了口气,“如今事情可真是复杂了。要秦竹乖乖交出解药,那是不可能的,只能想出让她不得不交,又能确保解药是真的的办法。可她一向是个很谨慎的人,要接近她,并让她心甘情愿的交出来,并不容易。可这涉及到我们两个人攸关性命的解药,也是拖不得的……”
“我已经有了一个法子。”燕飞鹰淡淡的打断了她的话。
秦桑一喜,“什么法子?”
“成与不成,眼下我说不好。等成了再说吧。”燕飞鹰顿了顿,然后道:“如今这院子人也多了起来,你也武功恢复了三四成,防身应该不是问题,我也该放心了。”
“你打算要走?”
燕飞鹰点点头,给了她一个肯定的回答。
“那你小心些。”
秦桑知道他的离开,必定和他的计划有关。既然要用计,自然要处处小心,任何一处都不得疏忽。眼下自己这院子已是人多嘴杂的了,实在不是个安全的地方。假设此时秦家已有些风声,那秦竹必定第一个要来找麻烦,毕竟她是最心虚的一个。到时,自己暴露是小事,燕飞鹰也跟着暴露了,那才是真的麻烦。虽然他现在乔装着,秦竹也没见过他,但还是小心为上,毕竟习武之人套路并不会因为乔装而改变。现在分兵两路,倒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我会的。”燕飞鹰说罢,凝视着她的眼睛,又语重心长的补充了句,“你也小心些行事。知人知面不知心,这里不比民风淳朴的苗疆,对任何人都得防备些总是没错的。”
秦桑点头。
“这是那剩下的两颗丹露丸,你收好。”燕飞鹰说着,递过来一个瓷瓶。
秦桑接过,打开,从中倒出一颗,再把瓷瓶还给了燕飞鹰,“你也留着一颗,以防万一。”
燕飞鹰笑了,“我能有什么事?”
秦桑绷了脸,“就算你没什么事,第二颗我也要等着你给我送来!”
燕飞鹰一怔,但终究还是伸手接了过来。他知道她是在担心着他。她是个善良的丫头,可缺的就是一颗细腻的心。她能感觉到他对她的各种好,怎么就感觉不到他对她的心呢?
他知道自己不是个能言善道、出口成章、随时都能用甜言蜜语开路的人,所以才次次都被别的男人抢占了先机。或许人活着本不该有那么多顾虑的,只是,他总是很想试一试,却总是做不到。他很怕万一被她拒绝了,会隔膜了这么多年亲如一家的感情,到时他连这样面对面静默守护着她的机会便不再有了……说到底,还是因为太在乎,所以才怕失去。患得患失的人,比起一往无前的人,注定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两个人又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秦桑其实很想开口问他关于她被秦竹设计的事关福宝生父的事,可这种事话到嘴边总不是那么好出口的。
纠结了老半天,倒是燕飞鹰先开了口。
“蓝儒尘前一段日子到过秦府,住了十来天。不过很可惜,等我打听到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现在行踪不明,或许是已经离开京城了。”
“……?”这么巧?秦桑突然想起那日在同济堂见到的年轻人。莫非那少年是蓝儒尘的什么人?那他来找李中玉做什么?
“如果我能早几日打听到这个消息就好了……”燕飞鹰满脸自责道。
秦桑笑笑,“早几日我记忆都没有恢复,你怎么会知道凶手极可能就是蓝儒尘?”
“不管怎样,我想,他一个老儿应该不会走远才对。”
秦桑一惊,“别告诉我你想直接去找蓝儒尘!”
燕飞鹰瞧着她,“莫非这不是一个最简单直接的法子么?一来根据这些日子师父留下来的手札,以及你身上蛊毒的情况,我打包票秦竹手里绝没有解药,最终还得去苗疆找蓝儒尘,与其在京城与秦竹浪费时间,不如直接些去苗疆。二来,这样你和秦竹还不至于反目成仇……”
“胡说八道!”秦桑气不打一处来,霍然起身,瞪着燕飞鹰,“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脑筋糊涂!是蓝儒尘好对付,还是那女人好对付?!抓了秦竹害怕蓝儒尘不乖乖送上解药?你一天天的就想着秦府秦府,我只问你,你哪只眼睛看到我预备回秦府了?!我既然着急忙慌的把我娘也找到接过来,不就是为了无后顾之忧的找秦竹算账吗?!你难道真的以为我和秦竹还能再做姐妹?你难道真的以为我还会明打明的出现在秦府,去和秦天楚续什么天伦?!别忘了,我可是都已经进了宗庙祠堂的!在他们眼里,我早已是死的了!我说你能不能别这么迂腐了,拿自己的性命冒险真那么好玩么?!”
燕飞鹰就知道她会是这个反应,她本就是这么个泼辣的脾气,但是她似乎忘记了,他身为苗世通的衣钵弟子,不仅仅要救回秦桑和潘玉娘的命,更要为师父报仇。她怎么会只想着找解药,却忘记了为师父报仇这么事关人伦孝道的事?!
也罢,她现在已不比从前。一个女人眼里都是自己的小家,本就不是什么值得批评的事。只是,女人不做的事,并不代表男人也不要做。就算是死,他也得要了蓝儒尘的命再去死!
所以,燕飞鹰没有过多的解释,只蜻蜓点水般的点了点头,便没有多说什么了。
在这个气氛下再去追问什么贞节之类的话题,怎么看都有些怪。
可现在不问,什么时候才能有机会再问呢?
她有些纠结。但最终,她还是选择了沉默。
这件事,比起其他的事而言,的确是过去的事了。她知道和不知道,都没什么意义。就算打听清楚了,难不成还要让福宝认爹去?开什么玩笑!
既然她和裴之啸已经无一丝一毫的关系,自己也不在乎福宝到底是谁的孩子,也没想着将来自己还会再受这件事困扰什么,那就索性当做过去的事罢了,不须再庸人自扰。
“我不是有意凶你的。”秦桑平复了一下情绪,抱歉的低声道,“你打算几时动身?”
“过一会儿就得走了。”
“身上银子够么?”
“足够了。”
“衣服呢?很快天就要转凉了。”
燕飞鹰勾起唇角,“在真正转凉之前,我一定会回来。”
秦桑也轻笑了笑,“那我等着你回来。……今晚,我亲自下厨做些菜送送你吧。”
燕飞鹰摇摇头,“不用了。我只怕来不及城门关之前出城。”
“哦……”秦桑有些失望。他是为了她去送死,她却什么都为他做不了,还在他临走之前如此凶巴巴的,真的很难为情,“那你小心些。”
“我会的。”
秦桑不知道这时候还该说些什么话合适,燕飞鹰突然来了句:“我就要走了,你能不能让我抱一下?”
“……?”秦桑一愣,但马上,她已主动的伸出双臂抱住了他紧实的脊背。
真不知此次分别,是不是生离死别。
只依稀记得,似乎前世秦桑也和他这样拥抱别离过,或许这是他们师兄妹之间情感深厚的最直接的表示。
再者,她是现代人,本来就不拘泥于这些礼节的。
何况她是真的感谢他。方才那一愣,无非是觉得燕飞鹰的主动,和这个守礼的世界格格不入罢了。
他的身上有种浓浓的药草味道,混合着他清爽的男人味道,竟一点都不觉得陌生,或者拘束,反倒让人觉得非常的舒服,非常有安全感。
她能感觉到燕飞鹰也缓缓的抬起双臂,轻轻地拥抱住了她。
本来这一抱,在秦桑看来应该就是短暂的象征性的惜别行为,可渐渐的,她发现了些许的不对劲。
当她试图想要离开他宽阔结实的胸膛的时候,竟发现燕飞鹰并没有松手的意思。
“师兄……”她轻轻的提醒他。
燕飞鹰却在她的发丝后深深的吸了口气,哑声道:“你打算怎么想李中玉的那些话?”
秦桑的脸又不自觉地热了起来。他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么尴尬的话题?
“我知道你一向只喜欢这种白面书生的模样,可书生非但保护不了你,又多薄幸,多是满嘴的仁义道德,满脑子的却是鸡鸣狗盗。虽然李中玉未必就和裴之啸一样,但如今你还带着福宝,你确信他真的如他所说的那般动听?他真不会介意福宝?”
秦桑好笑道:“我知道你担心我,但你也想太多了。我现在不想接受任何人,也不是去想这些东西的时候。”
燕飞鹰放开了她。她能在他的眼睛里,看到太多复杂到她无法读懂的情绪。
半晌,他才又开了口,“你要能好好的,我也便安心了。记住,一定要等我回来。”
秦桑点了点头。
他伸出手爱怜的摩挲着她的发丝,柔声又道:“我知道你要做很多事,但记住了,对任何人都得警惕些,也别太累着了。”
“嗯。”秦桑又点点头。
“屋里热,你先回吧。我收拾一下。”
“嗯。”秦桑应了声之后,便转身打开门,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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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飞鹰走的时候没有和任何人再打招呼。
秦桑却一直到晚上睡觉前都心神不宁,害的郭嫂连续问了几次她是不是不舒服。
她的确是心里有事。
就算再迟钝,她也能察觉到燕飞鹰对她有所异常。那眸子里饱含的感情绝对是超出了师兄妹之间的关系的。
回头想想,这样的眼神,并不是第一次出现。她也正是因为这时不时偷偷流露出的情绪才对他的身份产生了最初的怀疑。
现在,仔细捋一捋,她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持“爱”行凶了。他不欠她什么,可却一直默默的守护在她身边,自己的事似乎从未考虑过,可她却一点自觉都没有,甚至还对他大呼小叫的,仿佛他本该这么为她做事一般。真是悔之晚矣。她实在是欠他太多了。
这次他若有个三长两短,她真是下辈子也还不清了……
“桑儿……”
秦桑马上回神,竟是潘玉娘让素娘扶着她到了自己的房中。
“娘。”秦桑迅速起身,从素娘手里接过潘玉娘,扶她坐下,又挥挥手让素娘出去,带上门。这么晚她还过来,想必是有话要跟自己单独说说。
“桑儿,我这么晚找你,是有件事一直搁在为娘心里,如何都睡不好。想来想去,还是想和你唠唠。”
果然是有话要说。秦桑直觉不是什么好事,却也只好耐着性子让她说下去。
“娘,什么事尽管说就是。”
“是这样。今日那李中玉跟我提了你和他的亲事……”
果然!秦桑忍不住扶额哀叹。就知道除了这件事,也没啥事能让潘玉娘这么晚还来找她谈心的了。李中玉倒是个狠角色,一看就知道潘玉娘举手投足都不是一般的小户女人,便索性用了最传统的“父母之命”来作为自己的尚方宝剑。而不用想也知道,潘玉娘一定是来催促她好好考虑此事的,毕竟她是破过身,成过婚,生过娃,又离过婚的女人,像李中玉这样身家清白、已经立业,又知书达理的年轻人,恐怕是提着灯笼都找不到了,那自然是得催着自己赶紧打折贱卖掉得了!
只怪当初她想的实在太简单了,只想着解除后顾之忧,替本尊尽尽人伦孝道这一码事,却忘记了家里呆着一个太皇太后,自己以后日子恐怕就难过了……
“我看他是个诚意十足的年轻人,又保证说你过门之后绝不会受半点委屈,此生绝不会负你,不会纳妾,不会多看别的女子一眼,更会待福宝如亲生儿子一般……我看他说的倒是实诚,只不知你觉得如何?”
潘玉娘终于说完了,秦桑苦着脸看着她那张难得微笑的脸,简直无语问青天。是不是她只要一说考虑一下,那边改天就会下聘礼,定日子了?
老实说,从客观条件来讲,搁任何一个有着和她一样经历的和离女人而言,李中玉的确是个不错的人选,何况自己也很欣赏他的才能,只是,嫁娶之事,总要有了感情才能作数吧?
“你怎么不说话?可是不乐意?”潘玉娘见她半天不说话,忙追问道。
秦桑暗暗叫了声苦,可又不得不打起精神说道:“娘,眼下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我刚回京城,一切都还未安稳,未来的事,此刻不想去考虑。”
“你可是还未忘记那裴之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