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怎么悲催,日子还得继续过。第二日,起了个大早,秦桑精心把自己拾掇了一番之后,又请示了一番母上大人,好不容易才得到批准,出了门,赶往博弈棋楼。
与昨日的大门紧闭不同,今天的博弈棋楼简直是热闹极了,只是一拐进这条街,就必须弃车马步行,真不愧是盛事一桩。
棋楼门口旌旗招展,熙熙攘攘。除了小二们卖力的倾巢出动,招揽观棋者进棋楼观看,还在门口立了一个大大的棋盘,供讲棋之用。毕竟能进棋楼的人都是得掏得起银子的,那些掏不起银子的,自然也就只能站着大街上听讲棋人“现场直播”,过过干瘾。
秦桑自然是不需要掏银子的,因为刚往门口一站,就被宇文东方从二楼的窗子里认了出来,派人直接带了进去。还好李中玉也及时赶到,那小厮见是秦桑约好的朋友,也没多问,就也一道带了进去。
一进门,便发现里面更是一番景象。
门的右手边摆了一张大桌子,被围的水泄不通的,穿着锦衣华服的老老少少爷们正打了鸡血一样的举着手里一叠叠的银票,叫喊着往里冲。
“这是做什么呢?”秦桑有些看不太明白。她以前在苗疆可没见过这等阵势,回到京城也恰好没赶上这三年才一趟的热闹,所以自个儿也有些像是刚进了大观园的婆婆,好奇又摸不着头脑。
李中玉笑了笑,解释道:“在赌棋。每场棋开盘之前,棋楼老板都会开盘让大家下注,赌输赢。”
秦桑咋舌。看来这赌球赌彩各种赌早已是老祖宗留下来的优良传统,无赌不欢啊!否则就不够有存在感,参与感啊!
估计这才是各大棋楼都拼了命的想要举办大赛,也非要把赛事举办得精彩盛大的原因。老板们的要的可不是个名声,更重要的是这白花花的真金白银。茶水糕点之类的,自然是小钱。大钱,原来在这里。
“这边又是做什么?”秦桑见门的左手边,也有个大桌子,照样也是围的水泄不通。
李中玉忙又解释道:“这是报名参赛。每次大赛,都会请一两个棋坛圣手过来参赛,抬高名气,但总不可能一上来就让他们直接参赛,所以其他参赛者要经历很多场次的比拼,逐个淘汰,过关斩将,最后优胜者,方能和高手对决,再一决胜负。若是赢了,那就是立即在棋坛名扬万里。若是输了,也不丢人,好歹是与高手对弈过了的。”
“所以,这普通的参赛者若想参赛,就必须交报名费,报上名才行?否则,就算你棋艺精湛,若交不起这银子,也是进不了门的?”
“这是自然。就连这进门,你不也见到要入门费十两银子么?”
秦桑不得不摇头感叹,“果然是个好生意!看来这博弈棋楼的老板,也定非等闲之辈。”
李中玉笑笑,点点头,同意她的话,但也并没有多做解释什么。
“只是我觉得有些奇怪,今日不还没开始比么?怎么就开始赌上了?”秦桑看了看左边,又看了看右边,发现了这奇怪之处。
李中玉道:“你没听刚进门的时候小二就在外面嚷嚷着,说今日拔得头筹者,就能和棋楼老板对上一局。棋楼老板也是个众所周知的棋坛好手,自然这局就不会太难看,所以这赌局,也便开始了。”
“高!”秦桑由衷的表示佩服。比起这商家,自己那点雕虫小技实在还是手段太仁慈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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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楼大厅的周边,各自摆着几张四方桌子,那是给最初的初赛者准备的棋桌。
大厅的中央,是一块大大的空地,四周用上等木质雕花拦子给拦着,中间摆着一张棋桌,两张椅子,很显然,这,便是给每日的分赛场决赛预备的战场。在棋桌的后面也摆了一个大大的竖着的棋盘,显然也是供讲棋之用。比赛者一边比,讲棋者一边讲。毕竟棋盘很小,就算在里面围观也看不太清楚。就算看清楚了,也未必每个人都是高手,看得懂每一手的妙处,自然得有人现场讲解,增加趣味和专业性。想来,和现代的各项比赛也大同小异。
二楼走廊则已稀稀拉拉的站了一些人。很显然,那些人都是进来观棋的有钱人。各自先包个包间,酒水点心小二伺候着,等开局了,便出来站在走廊边俯瞰下来,视角极好,空气也新鲜,绝对堪比现代的VIP专区。
秦桑和李中玉在宇文东方的随身小厮带领下,一路上了二楼,又到了那日那个房间。
一进门,见宇文东方和慕容晟竟已都在座了。
“桑娘来了?”宇文东方热情的迎上来,只是在看到李中玉时,不免有些意外,“李先生也来了?”
李中玉不卑不亢的拱了拱手,又转身恭恭敬敬的冲慕容晟行了个君子之礼。
慕容晟看起来比宇文东方有礼貌的多,一点也没显示出对李中玉出现的丝毫意外之色,反而给李中玉赐了个座。
“桑娘这里坐。”宇文东方含笑把秦桑让到慕容晟的对面坐着,自己则在慕容晟的下手位置坐了,端起茶杯,又扫了李中玉一眼,笑道:“真没想到这里竟巧遇了李先生。”
“看来,李先生和秦大小姐是认识的?”出声的是慕容晟,温温和和,一如他可亲的“贤王”名号。
李中玉没有贸然回答,眼睛瞧向秦桑。
秦桑立刻笑了笑,柔声回话道:“我和他岂止只是认识?他可是我的未婚夫呢。按理,未过门之前,是要少碰面为妙,可实在一个女人出入这男人聚集之地,总是不大好,因此我才特意请他陪我过来一趟。两位见笑了。”
她这话一出,不但慕容晟跟宇文东方怔住了,连李中玉都愣住了。
她说什么来着?未婚夫?昨天相对时还风平浪静,一夜之间,自己就晋升为“未婚夫”了?能给个逻辑先吗?!
他知道她一定是在开玩笑。
大概是自己昨日的话提醒了她,让她对这两个人起了戒心,索性就抬出自己是有“未婚夫”这样的理由来,就像当初她抬出自己有儿子一般道理。
只是,这次不比上次啊!她有儿子,那是确确实实的实话。可这“未婚夫”的话,可不是说了就作数的!这是能随便开的玩笑么?
虽然他是不介意当一下她的挡箭牌,可出了门这戏该怎么演下去?她可曾想过这种玩笑是绝不能随便乱开的,特别是还是当着这两个人的面!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她这次只怕也是一着急便昏了头了!这岂不是为了躲开一个可能的麻烦,而特意为自己制造了一个更大的麻烦么?!话说出来简单,收场却是真的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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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婚夫?”宇文东方怔了半晌才算回过神来,不可思议的看了看李中玉,又瞧了瞧秦桑,仿佛觉得这简直是开玩笑一般,“你们几时如此熟识的?”
“之前小儿得了急症,得亏了他妙手回春,悉心照料,才安然无恙。”
宇文东方似乎仍觉得不可思议,“你们当真定亲了?”
秦桑点点头,一脸“羞涩”的浅笑,“是。就是前几日的事。”
“你回秦府了?你父亲当真同意了?”
秦桑笑,“我与父亲早已不再是父女,宗庙祠堂里他们也把我的灵位摆了上去,自然我的决定就与秦府无关了。我不是孩子了,这种事,当然我自己做得了主。”
“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似乎总不大合情理。”宇文东方连连摇头,晓之以理道:“不管怎么说,你总是秦家的女儿,父亲健在,岂可无视?这是断然不合礼数的。就算你们自己做主行了礼,拜了堂,那也是不合规矩的。”
秦桑哪里不懂他这是在用古代的三书六礼来约束自己?但她既然已决定今日摊牌,让不相干的人统统断了最自己的念想,就是做足了准备的。
昨夜她一夜没睡好,就在思考这件事。
本来她今天就不是来下棋的,而是交手博弈的,那么先发制人总是没错的。
既然她不得不为了满足潘玉娘的心愿“嫁”给李中玉,既然李中玉明日也陪着自己一道去,那就索性把此事摊牌了。不管是对她的姿色有企图的,还是对她背后的秦家有想法,都可以消停消停了。我秦桑如今可是要出嫁的人,也是和秦府毫无关系的人,你们就不必在我身上打主意了,可以洗洗睡了。
既然一举多得,那就这招非用不可了。
如今看来,的确是戳中某些人的跳脚点,开始坐不住了。
“你这倒是说差了。”秦桑悠然回道,“我们是有长辈之命,媒妁之言的。家严虽没知会,可家慈却是点头同意了。这媒妁之言嘛,便是李先生的街坊,我儿子的奶娘,刘家娘子。李先生也送了礼,提了亲的,家慈在上,我们自然循母命而为,并没有不合规矩之处。过些日子,我们就会行嫁娶之礼,到时,也不知能否赏光,来喝杯喜酒。”
“……”宇文东方被这番话噎的有点找不到北,下意识的瞧了眼端坐在自己上手的慕容晟。
慕容晟果然比他有大将风范多了,微微一笑,站起了身,依旧温和如春风一般道:“果然是一桩喜事。李先生,秦大小姐,以茶代酒,本王在此祝你们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李中玉见秦桑站起身,也连忙跟着站起,端了茶杯,受了这祝福。--要说他是真的服了秦桑。这个时候竟还能如此淡然且从容,绝非等闲女子可比。
慕容晟口口声声说她是什么秦大小姐,也不知他所指的京城哪个“秦”家。但不管哪个,总是在外人眼里是他李中玉配不上的门第,因为很显然,从慕容晟和宇文东方的口气看,这个秦府,不管在宁王府看来,还是宇文府看来,大约都是旗鼓相当的门第。
只是,如今,感谢秦桑把这话儿撂了出来,走到了这一步,他自然也管不了这么多了,只能配合着她把今天的戏给演下去。再说,他这会儿也算是想通了。就算是出了门戏演不下去,也只会照着自己期盼的方向歪过去,他权且顺其自然将计就计罢了!就算是“半真半假”的,这也是他求之不得的好事,他感谢老天还来不及,这时候操那么多闲心做什么?!
再退一万步来讲,就算真的两人将错就错的走到了最后,秦桑都不介意门第高低,那他还有什么可计较的?婚姻嫁娶,本不该有高低贵贱之分。只要两人相敬如宾,便能相濡以沫了此一生。这便是最大的幸福。其他人和事,容后慢慢解决便是,不过细枝末节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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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慕容晟这杯茶放下,宇文东方已恢复了他平日里最招牌的笑容和姿态,也端起了一杯茶,笑吟吟的说道:“真没想到桑娘这么快就要嫁人了,还是嫁给医术如此超群的李先生,实在是郎才女貌,般配至极!到时你可得发一封专门的喜帖过来,我定是要亲自上门,送上贺礼,讨杯喜酒,沾点喜气的。”
秦桑笑笑,“多谢你了。相公……”
反应了一下,李中玉才反应过来她这声娇滴滴的“相公”原来是叫自己的,登时就差点因欢喜过头而忘了形,但还好到底是控制了住,忙上前了一步,没有失态,和秦桑并肩,然后就听秦桑接着对自己说道:“宇文公子可是我做生意的大恩人,咱们夫妻怎么说也得好好的敬上宇文公子一杯的。”
“你说的极是。”李中玉反客为主,先举起了酒杯,对宇文东方笑道,“多谢宇文公子对我家娘子的照顾,以茶代酒,先干为敬!”
说罢,爽快的一番杯子,一饮而尽。
宇文东方笑笑,没多说什么,拿着茶杯对秦桑晃了晃,便一起举杯,喝了下去。
茶杯刚被放回桌面上,几个人还没落座,就听得下面突然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人声也愈发鼎沸了。
“公子……”棋楼老板弯着腰拱着手笑嘻嘻的走进来,冲着宇文东方点头哈腰,“公子,这赛事算是开场了,您看看还满意么?”
宇文东方竟还一点都不客气,收了笑容,背起手,迈着步子就往外走,一副他才是这里主人的模样,似乎这棋楼的老板也非得要好好地伺候好他才能被赏口饭吃。
等宇文东方和棋楼老板出了门,站在了二楼往下看时,许是看到了秦桑眼底的疑惑,慕容晟便笑着解释道:“看来秦大小姐还不知这棋楼如今已是宇文家的产业了。”
秦桑心下当时就吃了一惊。这两年不见,宇文家的生意倒向着综合性方向发展了,竟连棋楼茶楼什么的,也开始一道经营了。
如此一来,她可总算明白了下面那些赚钱的点子是出于谁的手段了,也总算明白了为何这样的盛世能交由博弈棋楼来承办了。
“恕小女子孤陋寡闻,这个倒还真不知。”秦桑拘谨一笑,笑不露齿。
“宇文公子的确是个经商的好手,他到底有多少产业,老实说,本王也不太清楚。”慕容晟笑笑,帮秦桑推过来一坛云子,“既然咱们今日是凑热闹来下棋的,就该下个痛快。李先生,你可以过来观战,但千万不可出语帮忙。有道是观棋不语真君子,就算你们想夫唱妇随,也得换个地方。你二人若联起了手,岂会还有本王的赢面?”
秦桑没想到慕容晟竟还是个会开玩笑的人,看来他那些让人听起来就肃然起敬的名号绝非浪得虚名,确实有它的道理。
“你来执黑,不须猜子了。”见秦桑准备正儿八经的先猜子,慕容晟无所谓的笑着摆摆手,道。
“那小女子就不客气了。”秦桑微笑着放下手,拿了一粒黑子,占了一个角。
如果秦桑之前没看过慕容晟和宇文东方那局棋,她一定察觉不出慕容晟此次则突然改变了棋风,也变得和他的面具一样,和煦无害,春风拂面。
他当然不可能和一个女人争个棋艺高低,定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只可惜,李中玉整个标准的外人往这里一杵,他什么话都已说不出来,便只有耐着性子陪着自己兑现承诺,下上一局,交差了事。
这局棋下的格外的快。双方都想着快些结束,那棋盘上的输赢自然也就不在考虑之列了。
秦桑想着让慕容晟赢得漂漂亮亮,里子面子都能给的足,所以不着痕迹的留了好几个漏洞等着慕容晟抓住。可这慕容晟偏偏装作看不见,到处在无关痛痒的位置随意摆放他的白子。于是,这局棋的结束,竟是以数子来判断,结果更是让人大跌眼镜,秦桑竟还莫名其妙的赢了一子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