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睡不着觉,秦桑下了床,穿好衣服,试着拉了拉门,竟很轻易的便打开了。皇甫宜还真是来去无影的真正的高人。
野外的空气格外清新,推门走出小院,到处走走看看,散散心,顺道也平静一下自己的心情。
李中玉昨夜的君子之行,是真的令她动容了。可他越是对她如此,她却不忍心拒绝他,伤了他的心。这让她一想起来就心烦不已。
夏天的天光亮的特别快。见日头渐已冲破了云层,回头望去,小院里已升起晨炊的炊烟,秦桑知道该是回去的时候了。不管再怎么尴尬,该面对的,还是得去面对。
一进门,正撞见李中玉揉着后颈从房里走出来。不经意的一个对视,让两人都闪电般的避开了眼神。
李中玉去洗漱,秦桑去厨房帮乔杉准备早餐。
乔杉一见秦桑进来,蔫坏蔫坏的就笑了起来,“师兄可是难得这么晚起床的……”
“耳力不错嘛?不习武真是可惜了!”秦桑瞪了他一眼,“我能帮你什么?”
乔杉连连摆手,“不用插手了。已经差不多了。”
昨天晚上算是亲口尝到乔杉的手艺,秦桑总算再一次证明了皇甫宜绝不是个会亏待自己的人。不管在什么时候,享受最好的东西,都是他行为处事的最低标准。
“师父呢?”秦桑问。
“许是在后院浇灌他那些花花草草呢。他可宝贝那些东西了,从不让我们靠近,也不许我们打扰。”乔杉淡定的回答。
秦桑暗笑了笑,心想这孩子一定不知道后院的那些花草都是要人命的东西,否则他绝不可能这么淡定的说出这些话的。
皇甫宜精神好的不得了。吃过了早膳,看了看秦桑,又瞧了瞧李中玉,老狐狸眼一眯,多余的话却是一句都没讲。
李中玉却忍不住道:“师父,解药的事,可有定论了?”
皇甫宜抬眼看看秦桑,悠然道:“你问我作甚?要问也得问她才是。”
李中玉不太明白,也看向秦桑。
秦桑抿了抿唇,想了想才道:“师父,这些事不能急于一时,我得回头仔细想想才能回答您老人家。”
皇甫宜笑了笑,“怎么样,玉儿?解药在她的手里,却不在我的手里。她若不着急,我又急什么?”
李中玉纵然听得一头雾水,也不再多说什么。他相信秦桑是个有主意的人,这些事,也不是他该当着师父的面去追问的时候。
既然皇甫宜把压力都放在了自己这里,秦桑也就到了告辞的时候。明日便是和慕容晟约好的对弈的日子,她无论如何今晚也得养足了精神,做好准备去迎战。赢不赢是一回事,精神状态却是另一回事。这事关对别人的尊重与否。
出发时日头正刚好,不热也不凉。两个人的骑在马上,也不着急赶路,只是笃悠悠的慢慢在京外的小路上荡着。
两人很默契的谁也没有多说一句话。昨晚发生的那些香·艳的画面谁也不愿意先提起。在清醒的时候去回想混乱时候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让人恨不得能时光倒转。
这样沉默了一路,直到快到城门之时,秦桑见他一直不停的用手按摩着自己的后颈,才没话找话的来了句:“还很疼?”
“啊?”李中玉慢半拍的回了神,而后强笑了笑,“没事。”
“我许久没出手了,没轻没重的,你多担待些。”
李中玉还是笑,“一击中的总比连挨几下的好。你真让我刮目相看。怪不得那日你一出手,你那邻居便倒地不起了。”
秦桑扑哧笑出了声,“所以,你还是说我是泼妇了?怎么样,是不是有些怕我了?”
“真会胡说!”李中玉笑睇了她一眼,眸光温柔的似春风一般。
秦桑心中突的一动,手上一抖,双腿夹紧了胯下的马匹,陡然加快的马速,向着城门飞驰而去。
李中玉不敢耽误,也立刻加快了速度,跟上她。
**************************
“你带我到这里来做什么?”立马站在博弈棋楼前,李中玉颇为不解的问秦桑。
秦桑不看他,双眸只盯着棋楼招牌上硕大的“博弈”二字,淡淡道:“你不是那日问我为何突然打听起了宁王的事?”
李中玉一愣,完全没想到她会主动提起这件事,而且现在似乎是要给他答案了。
“那是因为,明日,慕容晟要约我在这里和他对弈一局!”
“什么?!”这显然是李中玉完全没想到的答案,不由得失声惊呼了起来。
秦桑无奈笑笑,“我也不知我是倒了哪辈子的血霉才碰到这么鬼扯的事来。要知道,我可是从来没和慕容晟打过交道的。”
“会不会是因为宇文东方?”李中玉大胆猜测。
秦桑点点头,“你猜的没错。可是我不知道宇文东方为什么那么做。”
“宇文东方无非是想讨好宁王而已。”李中玉淡淡的语调,却是道出了一个让人胆寒的猜想。
“可是引荐我与慕容晟下棋,便能讨好得了他了?”这是秦桑一直不能理解的地方,“慕容晟能看上我什么?美人计?我那日想到这层,当下便说了我已不是什么未出阁的小姐,而是带着一个孩子的母亲。我可不相信慕容晟会对一个妇人有什么不轨的想法的。可若不是因为这我在男人眼里身为女人唯一的价值,那还会图什么?”
李中玉却一脸凝重的看着她,摇了摇头,缓声道:“你错了。”
“怎么说?”
“慕容晟并不是没有对已婚的女子着迷过。”
所有表情顿时僵在了脸上,秦桑缓了一下神,才涩声又问道:“这话……怎么说?”
“还记得宇文府里的那女人么?她是宁王看中的女人,可她的第一个男人却不是宁王。她是个跟着丈夫在勾栏瓦舍里唱曲的女人,是被宁王看中之后,花了几十两银子便弄进府里成了他的私有玩物!”
“……”这已不是惊诧可以形容的爆炸消息了。秦桑瞪大了眼睛,努力的消化着这个听起来十分像是杜撰的故事。
“她顶着婢子的名儿,每日里的事儿只不过是取悦宁王,任他狎·玩而已。听说后来被官家一道圣旨要‘赐死’,据说就因为宫里听说她竟连宁王的书房都去得,委实是‘勾引皇子不思上进’的最好佐证,因此被判了个‘白日宣淫’的罪大恶极之名。她并不是个姿色出众的,却是个极懂男人心思的。比起那些被礼教束缚的少女们,她自然更能让男人觉得满意。她唱的一手好曲,跳得一身好舞,端的放的极开。你也知道,若一个女人的命运完全捏在一个男人的手里,她必然是倾尽了所有来换取他的独宠,在年轻漂亮的时候博个一儿半女,才能换来一世都可以依傍的滔天富贵。要知道,这可是宁王第一个孩子,生下来,不管怎样,也是长子。……她也是个苦命的,这么做,委实也是被逼的,但你该知道,我想提醒你的,并不是这点……”
秦桑总算明白了为何慕容晟对那女人肚子里的孩子是如此看重了。原来,这孩子,实在承载了太多不属于一个婴儿该承担的附加值。
也怪不得那青儿会私下耍手段破坏这一切。不管是她受人指使,还是她也心有不甘,无法接受一个残破之身、卑贱之体竟也能专宠至此,都似乎说得过去。
这孩子若真的落了地,成了宁王府的长子,这生母可真就翻了身了。不管是自己养,还是交由府里的有头脸的女人代养,都逃不了被父亲偏爱的好命。
不过比起这个信息,她觉得更惊人的才是这慕容晟独特的口味。居然连在勾栏瓦舍里唱曲儿的已婚女人都能着迷如此地步,真不知道这是不是传说中的“真爱”。
这么一来,她是真的有些明白李中玉的担忧了。原来他是担心慕容晟对她有非分之想。
不过她自己倒并不觉得这个可能性有多大。
慕容晟买了个唱曲儿的,那是当做一件玩物来买的,和他在大街上看到什么古玩字画一样,并没有什么稀奇。可他若对自己有什么想法,只怕就没那么简单了。
好歹她也不是那可以被人买来买去的物件式的女人。不管怎样,她也是秦家的女儿,并不是随意可以被强占的民女。这点对有意储君之位的慕容晟来讲,应该是极清楚厉害的。有野心的人,大凡都懂得进退取舍。
“你放心吧。”秦桑冲李中玉淡然一笑,“慕容晟还不是老糊涂。”
“可你说他是什么目的非得要结识你呢?”李中玉蹙紧了眉头,担忧万分的看着她。
秦桑耸耸肩,表示她和他一样觉得奇怪。
为了色,那自然是不太可能的。
极大的可能,或许是另一件事。真是托李中玉的福,让她多想了一层。
除了色之外,能让慕容晟耗费精神的,也就是“权”了。
她秦桑自身当然是没有什么可以利用的价值,但她的姓氏,却不容忽视。
如果慕容晟能把宇文家族和秦家这两大软实力超强的力量抓在手里,那他的胜算就多了何止一成!
宇文家有的是“银子”。招揽幕僚,作秀走场,显示恩德,慈善仁心,沽名钓誉,获得民心,舆论宣传,哪个不需要白花花的银子?单凭他一个王爷的俸禄和实封自然不能也不够做这些事。
秦家则有的是“人才”。所谓软硬兼施。如果宇文家成了慕容晟的“钱袋子”,那么秦家,就自然可以成为慕容晟的“枪杆子”。很多事是绝不能也不方便他出手的,他只需要躲在幕后,施放冷箭就行了。而秦天楚和他手下那无数武功上乘的镖师,以及他多年来结识的那么多江湖人士,都可以很好的为他办这件事。只要秦天楚答应,他等于就拥有了一只看不见的军队。无论是他除政敌,还是他搞政变,似乎都会得心应手的多得多!
正因为如此,秦家和宇文家才会在京城中拥有如此特殊的地位。别说想要争夺储君之位的人,就算是在位者,也无法忽略他们,所以才会有爵位,有联姻,有进宫赏赐等各种别人眼里绝对荣耀的机会。
所以,慕容晟如果非得要打她的主意的话,那自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是,她不明白,如果真是这个目的的话,慕容晟完全可以和秦家的任何一个女儿联姻,岂不比现在更牢靠?她可是被“赶”出去的人,在秦天楚眼里早已一文不值,他要结交自己,来达到争取秦家的目的,岂不是太说不通了?
除非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秦天楚并不想冲他点头。秦天楚无意接他的橄榄枝,而他又很想要争取到这支力量,那么就只能找他认为最容易突破的突破口。
可是找到自己的头上,还真是有点扯了。
******************************
“两位客官可是来下棋的?”许是在门口站的时间太久了些,紧闭的棋楼突然打开了一扇门,从里面探出一个小二的脑袋来。
秦桑笑笑,还没说话,那小二已接着笑着解释道:“今日怕是不行了,本店歇业,为了明日的棋坛争霸盛世做准备呢。二位若有雅兴,明日一早便可来本店凑凑热闹。咱也不是吹嘘,这三年一趟的棋坛争霸,可不是浪得虚名的。两位客官就算明日不来争霸,也可来凑凑热闹,看看高手过招。”
“那好。明日,我们一定过来捧场。”秦桑莞尔一笑,调转马头往回就走。
李中玉跟在后面。
走了几步,秦桑便慢慢慢下了脚步,和李中玉变成了并排行走。
“明日有空么?”她歪头笑着看着他。
李中玉慢了半拍,才有些shou惊若惊的点了点头。
“那明日陪我一起来,如何?”
这次,没有任何迟疑的,李中玉连连点头,应了。唇角也终于扬起了久违的笑意,之前的凝重和担忧顿时一扫而光。
“我现在还不想回去。咱们找个酒楼吃点东西,下盘棋,如何?”秦桑又提议。
李中玉当然是求之不得,“那就在润福街找一家酒楼,稍后到我家里下棋。”
“为什么要到‘你’家里下棋?”秦桑笑睨着他,眸光潋滟。
李中玉抿起了唇,微笑:“自然是有不让你后悔的理由。”
*
秦桑这辈子不是没见过上等云子,——当然这所谓的这辈子指的其实是两个人的两生两世,——不过,就算把两辈子的记忆统统整合到一起去,也找不到眼前这棋子更让人爱不释手的了。
印象中最好的一副棋,是苗世通珍藏的那副。他只有在心情极好又有些微醺的时候,才会乐滋滋的拿出他的宝贝,和燕飞鹰对上几局棋。
那副棋,听他说是当初闯荡江湖的时候在一家棋楼里过五关斩六将拔得那场棋坛争霸赛的头筹才得来的奖品,属官窑精制,价值不菲,曾当做贡品进过宫,后来被皇帝赏赐下来,几经周折,便流落民间了。
秦桑听苗世通讲过那棋的好处,以及如何分辨棋子的优劣,所以,一见到李中玉拿出的这副棋,她立刻眼睛就亮了。
“怎么样?这个理由,还算充分么?”李中玉如同一个讨赏糖果吃的孩子似的,信心满满的等着大人的开口赞赏。
秦桑当然不会让他失望,小心翼翼的边摸着手里的几颗棋子,边笑道:“我看你可真是深藏不露。光是这副云子,都不知能让你买多少田,多少地,买多少仆人,建多少大屋了!如今我可是明白了,越是有钱的人,反而越是深藏不露,到处哭穷!”
李中玉一口茶差点喷出来,狼狈的抹了把嘴巴,把水滴擦干净,喊冤,“你可真不愧是经商之人,什么东西一到了手里,立刻就有了银钱价格的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