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桑当然看得出李中玉不爽,而且是很不爽。
他极少在她的面前直接表现出这样不爽的神情来。初初之时,她还以为是自己拉他过来,结果从头到尾只能陪着自己演戏,俨然一个局外人的模样,所以他才会觉得不爽。
但后来瞧着又不太像。他不应该是个这么计较的人,昨天他不是也心甘情愿的答应了陪她过来的么?
想来想去,恐怕令他不爽的只能是没有经过他的允许把擅自宣布了自己要嫁给他的事,让他觉得自己不受尊重了?只以为她是拿他当了挡箭牌,以断绝慕容晟可能的念想?
想到此,她只好陪了笑脸,问道:“你在想什么?可是想我擅自说了咱们成亲的事?你不高兴了?”
李中玉这才从沉默的失神中回过神来,勉强笑着看她,“你今日开了这么大的玩笑,可想好了如何收场?”
玩笑?秦桑立刻便明白了,他所指的果然是成亲的消息这件事。难为他还能陪自己演戏到这个时候才出戏。
看来他的确是把这件事当做了一个玩笑。其实,这对自己而言,又何尝不是个“天大的玩笑”?!她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罢了。
不过,既然她这么一问了,她也便压下了心里原本解释这并不是玩笑的话,想探探他的想法,看是否能往自己偷偷设想的最好的结果近一点。若真能两全其美,那就再好不过了。
因此,她笑了笑,状似为难道:“事前没跟你招呼一声,是我突兀了。只是,我也是无奈罢了。”
“那你真的预备要跟我成亲?”李中玉瞧着她。
“怎么,你不满意?”她斜睨着他,反问道。
李中玉却转回头,看着前方的路面,又走了几步,才开口道,“我说过,若你是可怜我,感谢我,那就算了。我有足够的耐心等到你对我有跟我同样的男女之情,并不急于这一时。”
秦桑无奈笑了笑,“可是这世上有你这种耐心的人并不多。且不说你师父,可能还包括我娘,我那些见我和你走得近的左邻右舍,甚至可能还包括福宝……老实说,这年头婚姻嫁娶之事,都是听取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能在婚前像你我这样,对对方有所了解的,已是罕见……我又哪里有资格再求那么许多有的没的?”
“所以,你说要嫁给我,依旧和那夜一样,并不是出自你的本心?”李中玉目光灼灼的凝视着她。
秦桑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无奈轻叹了口气,“话都已经说出口了,人家也讨要喜帖了,等于是公诸于天下了,岂能还有回转的余地?”
李中玉轻哼了声,不悦道:“我可从来不希望你这样迫于情势,不情不愿的嫁给我!在师父家那夜我已说的很明白,你就不要再一味的逗我了!再一再二,不可再三再四,否则我真的会当了真,真就把你娶了去!”
“那就当我是慌不择路,说错话了吧。”秦桑看着他的眼睛,一脸坦诚和无奈,“本来婚姻之事也是多有变数的,你若觉得我今日突兀了,过两天我再放出话说,咱们这事儿终是没成,不就好了?”
李中玉眉头一皱,急了,“你这叫什么话!女人的名声岂是可以随意糟蹋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始乱终弃呢!你还要不要我在这京城里做人了?”
秦桑委屈的瞧着他,“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自然是嫁了!”
“……?”秦桑眨眨眼,似乎觉得他这话比自己之前更显突兀。
李中玉忙解释道:“嫁是自然得嫁的,但我绝不会让你觉得有丝毫委屈。咱们的嫁娶之事,只是做给外人看的。其实夫妻本来也就是如此,嫁娶的再过风光,若同床异梦,也非美事。我虽日夜盼着你能有朝一日答应嫁给我,可若你还没准备好,我也绝不会硬逼着你如何如何。我曾说过,我有的是足够的耐心,自然也就不缺这最后等待的一点耐心了。我会等,等你对我真的跟我对你一样时,咱们再做真夫妻。但在这之前,似乎并不影响我们成亲诸事。这样,你觉得如何?”
秦桑面上一愣,似乎觉得这话很难理解一样,蹙着眉头思考了半天,终是舒展了眉头,又眨了眨眼,唇角勾起了一丝笑,“你说真的?”
李中玉认真的点头,“我可不是个爱开玩笑的人!”
“那岂不是反过来委屈了你?”
李中玉顿了顿,“你倒说说,眼下除了这个法子,还有什么更好的法子?”
“……”秦桑没做声。
“这难道不是个好主意?”李中玉又追问道。
秦桑这才冲他笑了笑,“仔细想想,这倒真是个不错的主意。多谢你了。”
李中玉没回话,单是沉默着看着路面,催着马匹一步步的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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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李中玉自己主动提出的主意,当然是对他来说算是个非常不错的主意。
既然都已成了亲,便能朝夕相处,还怕不能日久生情?无论如何,总比现在终日提心吊胆的好。
何况,成了亲,不管她心里怎么想,对外,她总是李秦氏的。冠了这个夫姓之后,他还怕这预定的老婆被别人抢走了不成!
总之,这个只有两人知道的提议,总比现在毫不退让,结果弄得不情不愿委曲求全的好!
之前他还担心这个提议新奇大胆,怕她不肯答应,谁料她竟真的答应了!也亏了她也不是个一般的女人,若论起惊世骇俗来,她只怕比自己要惊世骇俗个一百倍。他们这对“夫妻”,怕是也是走遍天下独一份了!一想到这点,他就不由得暗暗佩服起了自己。
秦桑见他表情舒缓了下来,心下登时也放松了不少。
原本这就是她构思了很久的提议,她所希望的最好的结果,只是她实在说不出口。实在是这个要求连她自己都觉得极其自私、不太好意思讲出来,在这个年代更会看起来十分的不可理喻。可偏偏,这提议竟意外的由李中玉的口里讲了出来!她竟能还很伪君子的“勉为其难”的接受了,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了个乖。这种行为,连她自己都没办法不有些羞愧了,可的的确确,也确实是不得已而为之了。逼着对方说出来,总比自己说出来要体面些。
老实说,她真的没想到李中玉竟尊重她到如此地步!且不管他心里怎么想,他的大度和豁达,算是救了她一命。至少,有挺长的一段时间,她不会再被潘玉娘给逼婚了。
而至于将来会如何,当然是顺其发展了。若真的有了什么变故,她的确会觉得有些对不起李中玉。但自私点想,这也是婚前说好的,你情我愿的事。既然还由他提出来,那她心里的负罪感也少了不少。如果这能算是一笔交易的话,她就算将来不能用感情来报答,也必定不会让他吃亏。她一向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再再自私点想,就算将来两人不成,生了什么波澜,说句实话,李中玉身为男人在外人看来也不算吃了什么亏,反倒是她,恐怕要被别人戳破了脊梁骨。本就是二婚,再散了,定是没人再敢娶她了。所以说,从感情上来讲,她的确觉得对不起李中玉。但从实际来讲,似乎还是自己更亏些。名声这种事,在这个年代对女子而言大过天。她本已经没什么可以透支的了,婚姻之事再有波折,她恐怕只能远远的避开京城了。倒不是说她留恋京城的繁华和这些她亲手创下的一切。她是为了解药。在确保自己能活命之前,她真的不能随便离开。活着,总是最大的事。讲白了,谁有第二条路,还会脑残的选择假成亲这条死胡同?
相信李中玉也想到了两人“名声毁誉”这成得失计较,因此他才提出这样的建议。既解了如今之困,又成全了她,更能体现他非一般男人可比的胸襟和包容。
无论如何,这件事敲定了,那就是了了一大心事。当做饮鸩止渴也罢,她到底眼下可以松了一口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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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想让刘娘子当咱们的媒人?”李中玉问。既然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那就没什么不好讲的了。特别对李中玉而言。尽快成亲,免得夜长梦多,才是他最希望的。
他也看得出秦桑是看见了自己有些愠色,才主动跟他提起她擅自宣布的提亲之事。这等大气,他是有些自惭形秽的。因为,他之前的确是小了心眼儿,却不是因为她宣布要嫁给他这件事,毕竟这本是他求之不得的。虽然委实意外的很,但无论如何总算得上是意外之喜的。他介意的,是宇文东方那时不时扫向自己的挑衅眼神,似乎他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配得上秦桑的,这不免让他有些窝火。
特别是他竟还在知道秦桑是他未婚妻的情况下,还在众人面前,特别是他面前,与秦桑故作亲昵。那亲密无间的姿态,简直比他那眼神更让人觉得碍眼。
他没办法不去揣度宇文东方和秦桑之间的关系。
他们之间绝不是他目前所能了解的那般普通的生意关系。可是他又不能问。一问起来,反而秦桑可能会觉得他小家子气,因为她一早就跟他澄清过,宇文东方和她之间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所以,他只能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一个人憋在心里生闷气。只是到底是城府不深,什么事都写在了脸上,才让秦桑瞧了去,回过头来又小心翼翼的和他解释了一番。
可如今提亲之事既然说开了,他也暂且不去理会这些烦心之事。只要她进了门,其他无关的人和事自然就会退避三舍。这天平盛世皇城根下的,还怕谁能扰民不成?
所以,如今这当务之急,在李中玉看来,就是赶紧把人娶回家。
至于新娘子身家背景,他虽早就想问清楚,但现在看来,也没那么要紧了。她该说的时候,自然会说。她如今不想说,他也不想去问。
既然宇文东方和慕容晟都觉得如今以无人能阻挡秦桑再嫁,那未来老丈人和那显然不低的秦府门第他也大可不认便是。他娶的本来就是这个女人而已,管她家世是富贵还是贫穷,显赫还是卑贱,复杂还是单纯,都与他无关。
“自然只能是刘娘子。”秦桑一听他这话,便别有深意的瞧回了他,“这点你心里比谁都明白,不是么?”
李中玉憨憨一笑,不敢再多言。那日的确是他撺掇刘娘子帮自己一路顺着搭台阶,才成了他如今的好事。他这未来娘子的确不是好糊弄的精明人儿。
“那我回去准备好了,便请刘娘子当一回媒人,上门正式提亲。”
秦桑轻应了声,见两人已走到需要分开的路口,便出声告辞。
李中玉却似看起来有些扭扭捏捏的有话要说。秦桑看的好笑,便直接道:“你有话就直说。日后咱们要朝夕相处的,若是还要互相猜对方心里想着些什么,岂不太累了?”
李中玉这才微红了脸,深深的望进她的眸子,缓声道:“按理儿,你我怕是成亲之前都无法碰面了。一想起来,便觉得……你若是有什么需要我的,只管让人来传话。从今日起,你我便更是不需分彼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