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玉娘死了,死在她丈夫的怀里。
她死的时候,仍旧没有得到她丈夫明白的一个答案。
她是含恨而死的。
她同样应该也是带着遗憾死的,因为秦桑在一刹那的纠结之后,总算理智战胜了情感,没有跳下去见她最后一面。
秦桑知道她此刻应该是呆在祠堂里不吃不喝的被罚跪呢,而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地方。她如果这时候突然出现,只会在秦天楚对自己的看法里多个“忤逆不孝”“不守规矩”,反而会让潘玉娘的牺牲大打折扣。
当秦天楚怔怔的看着他的结发妻子死在自己怀里的那一刻,秦桑也擦干了眼泪,悄悄的退了出去。
她先是去了祠堂,把那个可怜的为了代替她而中了剧毒的小丫头给带走,换了个地方等着天亮有人发现。然后悄悄的又潜回垂榕院,写了封信留给秦天楚。
她是要走的,因为潘玉娘最希望的就是她能得到自由和幸福,而这些,却是她在这里得不到的。就算最后勉强能得到,也是得经过和这些人继续劳心劳心的争夺过后,筋疲力尽才能得到的。既然同样是能让潘玉娘在天之灵看到自己的自由和幸福,那就不如现在就当机立断,想必潘玉娘也是同意的。退一万步来讲,就算为了福宝,她也不想改变她的初衷。
尽管要走,但是有些话,她想和秦天楚说清楚。
短短的几句话之后,她便折起了纸张,用一只断箭,精准的设在了秦天楚那一直很钟爱的棋盘上,然后转身,毫不留恋的离去。
***
对秦天楚而言,潘玉娘的确出现的太突然,也太不是时候。
既然她死在了秦府,又将按照秦府主母的规格入葬,那么按照律法,秦府便不得在潘玉娘的葬礼之后三年之内行任何婚姻嫁娶之事。不仅对于秦桑是如此,对于迫在眉睫的秦竹婚礼,依旧如此。因为她是秦府的主母,而秦竹身为一个妾的女儿,在道理上她该孝敬的母亲只能是潘玉娘,而非蓝丝影。潘玉娘的突然离世,必须让所有秦天楚的儿女都得披麻戴孝,守孝三年。
这是秦天楚无法接受的一件事。
秦竹的事情关系重大,绝不能有任何推脱。
而且,他终究还是没办法跟一个死人较劲。潘玉娘这招实在让他有些无法喘息。
他的确欠潘玉娘太多,的确也没办法不接受她最后一个请求,何况他也是一个父亲。既然潘玉娘已经说了秦桑有足够的理由可以不接受皇帝的赐婚,那他就更没有办法不去一试。他已经决定天一亮就要去宫里为潘玉娘的遗愿争取一次。但,正是因为他有求于宫里的那个主人,他就必须把他该做的事全部做好。
秦竹的婚事,必须准时盛大的举行!别无选择!
短暂的思考之后,他便下令让几个贴身的小厮一定要封紧了嘴巴,保守住潘玉娘已经去世的秘密,暂时用冰块保存尸体,防止腐化。等到秦竹大婚一过,便尽快准备葬礼事宜,这样于礼便并无不合了。这招在皇室里也多有前例,不算是触犯了亡灵和礼法。
等一切都安排妥帖,回到自己房中的时候,秦天楚已有些心力交瘁了。
然而,他的精神在看到棋盘上钉着的断箭之后,又不得不再次元神归位了。
秦桑在信里说的很简单。
她说她已经知道自己母亲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也已对一切心灰意冷。若他这个父亲愿意答应潘玉娘最后一个愿望,那就麻烦他去求官家还她一个自由之身,让她身在天涯也能自在的毫无负担的活下去。若他真的不愿,她身为女儿也无法强求,只求他在此地随便找个理由暂时推脱一下宇文府,过段时间最好就能想个好的法子,比如自己暴病身亡之类的理由,通知宇文府退了婚,因为她这次一走,是定然不会再回来了。生也罢,死也罢,都会安于天命的。最后,秦桑表示她已经找到了福宝,不必他再挂心了。最最后,她再次表示很感激他的生养之恩和她回来的这些日子对她以及福宝的原谅,并请他能够理解,她离开不是为别的,只是为了自己和福宝能自在的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而已。
……
秦天楚必须承认这是绝不比潘玉娘在他的面前服毒自尽更弱的一个打击。一夜之间,妻女死的死,走的走,到底是谁的错?
他颤抖的双手越来越紧的攥紧了那张薄薄的信纸,许久许久,都没有动一下。
最后,能付诸的,也只能是一声长长的叹息,再把这信纸随着这声叹息,撕得粉碎。
这都是宿命。
他自己,也何尝不是这宿命的承受者?
只是他不能逃,不能避罢了。不管发生什么,他都只能站在这里。因为,他是秦府的主人,他的肩上,挑着太多的责任和重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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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总会过去。不管这夜再漫长,难耐。
秦桑第二日一早,便花钱买了辆大马车,带着郭嫂和素娘从客栈离开,顺利的出了城。在距离皇甫宜的小屋最近的一个村子里,她放下了母女二人,让她们在那里等着,自己则只身前去了。
她最怕的就是福宝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会哭闹,会惹恼了清静惯了的皇甫宜。还好,越来越靠近了,竟没有听到他的哭声。
推门进了院子,看到的情景不禁让她失笑了。
皇甫宜这么怪的一个老头子,此刻竟在晨光中与福宝这一老一小玩的不亦乐乎。不仅让她奇怪于皇甫宜的好性子,更奇怪的是,福宝竟也毫不认生,还大大咧咧的伸手去抓皇甫宜的胡子,逗得他哈哈大笑。
还好自己当初当机立断给福宝的饮食加了辅食,要不然完全依赖母乳的孩子怎么可能会这么好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