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曦坐在坤合殿的大座上,手里拿着一卷经。容颜静漠,眼神凝和,斜阳透过敞开的殿门一直洒在青黑色石砖地上,将那暗琢的纹路带出明明灭灭的光团。案边地上倚着立鹤雕纹铜炉,青烟袅袅之间光影罗叠,笼在云曦身上,竟带出几分仙渺离尘的意境来。
他握着经卷,半晌也没翻一页去,眼落之处字如蚁行,竟似会动般让他有些微微模糊,翻来覆去,却只记得那一句,”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
金刚经,金刚经也消不得他心里的魔障!东安殿那里的声音依旧起起落落,远远近近的传进他的耳朵里。纷沓的脚步,盆盏碰撞,或急或缓的低斥,不断的在他耳鼓里盘恒不去,不知几个来回。
汪成海立在他的身边,刚他如此也不敢言语。皇上一向如此,他越是静成这样,越是表示他心里惶急到了临界点!皇后产期提前了,东安殿那里已经忙成一团,眼瞅着大半天都过去也没个动静,皇上没炸了已经算不错。
其实前几天开始,云曦就有点子神思不定,所以就一直宿在中宫怀仁殿。绯心是打从移到东安殿以后,便不愿意云曦再这么不管不顾的往这边宿着。一来这中宫也没大规整,缺这短那的没个周全。二来这几个月来秀女进来,到底是人多口杂。三来她最近脸浮身肿,那样子越发见不得人。
原本云曦觉得她快生了,也不愿意这会子再闹得她六神无主,但他前几天眼皮就跳得不行,好端端的就觉得心慌。索性也不管这么多,定就往这里凑和。
果不其然,今天早上,绯心就有点子起阵痛。虽说绯心没生过,但这十月怀胎一场也听了学了不少,这阵痛初起,离生还早呢。她是了解云曦的性子,便吩咐众人半句也别言语,反正一切待产的东西都是现成的,只悄悄的一如往常便罢。
云曦早朝前过来瞧她,眼见这边人都神色不定的劲头,再见内厢里门都闭了,绯心在里头指使绣灵死不让开门。他心里就明白个八九,依着往常他早一脚把门跺了,连带敢瞒他的挨个收拾一遍!但他岂是不明白绯心的,此景其实就是摆明了告诉他,便是她这会子号天呼地的要生了,也不愿意让他瞧,更不愿意让他因此误了朝。
所以虽说他是一肚子火又是一肚子牵挂,仍是装着不明就里的样儿往朝上去了。一早上脑子里就跟团糨子一样,根本没法集中精神。好不容易熬到散了朝,着急忙慌的就往后宫赶。那会子绯心已经疼了几起,但也没到生的份上,就是死抵个门不让他进。真真是让他煎心煮肺般的难熬。
直到日头偏西,阳光都抖进殿内好几丈,才听得里头开始乱糟糟的一团。来人紧着往这边报他,言娘娘这会子才正经八百的要生了。
他听了魂儿就跟脱了体一般,悠来荡去的就是归不了身。这个孩子是他一直期盼的,从很久以前就开始。是他真心想要的,最倾注情感与真诚的,是他与绯心的延续。一如只有在绯心的身上,他才能体会到丈夫的感觉一样,那么父亲的感觉,也只有在他们的孩子身上,他才能更深的体会到!
此时他已经体会到那种滋味,期待又雀跃,欣喜又焦灼,像是他从未做过父亲,这是他第一个孩子一样。对新生命的期盼以及对那个为他产子的女人的牵挂在他心里此起彼伏,揪痛之间犹似缠绵,却很幸福!
他觉得总该做点什么才好,想给孩子起个名字,却如何也定不下心来。于是拿了经来看,看来看去也不得安宁。
当最后一抹阳光隐去的时候,外廊开始悬起大灯。云曦拿着笔抄经书,但终究是定不住的,抄了一会便叫人过来问。回道无事无事,一切都顺的很,他如此便稳了神接着抄,一时也跟自己说无事的,顺的很。熬油似的又待了一阵,复又叫人过来问,还是那句无事,听了便又去抄经。
他神情依旧,淡淡静静的,但行为就透着点诡异了。来回来去叫了好几起,像是听了“无事”二字便能安生一阵似的。
至了亥时的时候,太后打发人过来问情况,听闻还没生便也陪着云曦候在殿里等消息。如此一等便是半宿过去。至了寅时三刻的时候,东安殿那边传来孩子的哭声,接着便有侍产的大宫女过来报喜,言给皇上道喜,皇后娘娘顺利诞下一位公主!
坤合殿这边一众奴才皆跪下道喜,云曦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眉展间也顾不得叫起,直直便撩了袍襟往东安殿那里去。
太后早上起来,听闻绯心生了一个女儿,一时间心里有点失落。皇上子息单薄,若她这胎是个儿子该多好,偏又是个丫头!但这淡淡的失落不过在心里转了转便又散了,能生丫头,也就能生儿子,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所以一边吩咐奴才准备各项礼例,一边又着人伺候亲自过去瞧瞧。
太后至了中宫外殿步道,听云曦这会子正在里头,打绯心刚产完便一头扎进去没出来呢。太后一听,便也不好打扰,遂也不让人接驾,径自打发人回了寿春宫。
路上就有点子索然!同人不同命,如此也哀叹不得。宫里子以母贵的情况也不少见,况是如今皇上爱至如此,自是这孩子也要比别的珍贵太多!这一切都是命,她又能替哪个争去?宫里一向是如此,一家欢喜几家愁。人老皆是如此,往昔种种不可追悔,却总想着做些无谓补偿。说到底,不过是想自己好过些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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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午间的时候,太后正坐着用膳,莫成勇来报,言朝中传来消息。太后听了,不觉住了筷,许久唇边一展带了笑意,但眼泪竟滚落了下来。莫成勇在边上看着,自是明白主子的心情,也是眼潮叹嘘,却仍少不了轻声安慰。
早朝间,群臣得知皇后刚刚产下皇次女,也是皇上的嫡长女。立时纷纷献贺,竟相请封。皇上赐名南,封为端和公主。又道,长公主康,如今已经两岁有余,其生母宁华夫人三月已没,教引之任因交由中宫。待皇后养期之后,便移往中宫为教。同时封长公主楚康为端元公主。
端元之位,高于端和。既便为长,也该守嫡庶在先。但群臣并无异议,不但无异更为感佩良多,跪呼圣明。
既是公主,一般都是由着皇上个人爱恶给予封号,群臣并不会多加议论。因公主无承统之责,所以封公主一不需要众议,二也不需过礼典。皇上言语一声,众人皆听了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