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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郊一处山庄前停着一辆雕兰马车,马车一旁的梨树下站着一淡绿竹画衣裳的男子。
此时的梨树一片光秃,只剩下孤零零几片叶子还停留在树枝上,摇摇欲坠落之意。男子伸手接住一片落下的叶子,偏头朝山庄内望去。
山庄迎来的客正是刚从平泽离开的郡主常歌,她来完成最后一件也是最重要的事情。
山庄里住的正是前朝的皇亲贵胄。
那人也在此。常歌进来的时候,一老妇人手里端着刚煎好的药,缓缓地朝屋里走去。
常歌连忙上前帮老妇人端过手里的药,道了声:“姑姑,歌儿帮您端进去吧。”
老妇人微微一愣,似是没料到女子会来,手上一抖,若不是女子接着,险些洒了出去。
“歌儿啊,你……”老妇人看着女子将煎药端进屋子,在原地怔了许久,忽然想起里面还有位疯疯癫癫的人,连忙跟了进去。
幸好疯癫的人此时已经熟睡,否则万一出什么事故……老妇人看了一眼女子,只见她面色如常,定定地盯着床上的人看,神色没有一丝情感在里面。
老妇人有些慌张,心中一个害怕的想法冒出,她连忙几步上前,猛地抓住女子的手臂道:
“歌儿,姑姑不求你别的,只求你放过阿扃吧,他都已经这个样子了。”
见女子沉默不言,她又立马说道:“阿扃他只是一时利欲熏心,所以才……”
“他已经在尽力弥补他的过错了,他一直把你当作亲生女儿看待啊……”
“姑姑。”女子清冷的声音打断了老妇人焦急的话语。
“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亦不再追究。这世间真真假假、对与错,又有谁说的清楚?”
老妇人一愣,思虑着缓缓松开了她的手臂。
女子接着道:“将舅舅交给姑姑一人照拂实乃不孝,侄女歌儿恐日后前来探望的次数甚少,在此临行之前,特来看望二老。”
老妇人这才回过神来,听完她的话摇了摇头,道:“后面亦有那些小辈,虽不大靠谱,亦能帮衬一二。”
女子点点头,朝老妇人一拜。
“今后无人照拂的日子里,望姑姑保重身体,侄女就在此别过了。”
老妇人摆摆手:“你走吧……”
在常歌踏出屋子的良久,身后传来一声微弱的叹息,谁都清楚,这声叹息太过沉重,是在经过无数跌宕起伏后五味杂陈的心灵终于得到开脱,数十年的积苦都化成了一声放下的叹息,一切终归寂静。
对于傅扃而言,他失去了皇位,成了痴儿。而对于常歌而言,她失去了双亲,自小与爹娘天人永隔,那鲜血淋漓的记忆,同时也伴着常暮兰走了十三年。
常歌未再追究傅扃,他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她自己也已经想通。双亲在,是一种人生,双亲不在,也是一种人生,两种人生道路不同,但都可以走。
后者就是她的既定人生,而活的足够精彩,是她对这条人生的最大敬意。
而今步步想来,她一人抉择了自己的命运,掌握了自己的道路,而不至被那人操控。只是在十几年来许多个鲜血染成的梦里,心口难免疼痛难耐,气息难免堵塞不畅。
还好,这些她都熬过来了,熬到此人来了,那个玉秀温和的男子,有他陪着自己,倒是没了那份只身于天地间的怅然,也没了次次一掷孤勇时的寂寞。
没想到在这场棋局中,唯一一直在的,是她的驸马。所有的一切终于结束,此生的高山流水,往后的举案齐眉,他和她一起走过。
她走出山庄的门,再次遥望数十里之外的繁华平泽,那是她活了二十四年的地方,如今她要彻彻底底的离开它,夕阳余晖带着耀眼的金色依然选择照耀在金砖红墙上,然而墙头与雀替下的种种都已与她无关,她所向往的,是今后无尽的山水与未知的旅途。
常歌看到在不远处,站在梨花树下等待的男子,面上不由地染上笑容。
那人似乎感觉到了她的目光,看向她,朝着她遥隔伸手,温柔笑道:“走吧。”
“嗯。”女子灿烂回应,笑容绽放在她的脸上。
她提着裙摆,朝他奔去。
她的未来还有很多事可以做,和那人一起。
马车驶向的,是前路如阳光般灿烂的明亮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