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一出,站在赵时英身后的单寻欢,明显觉察出赵时英的身子稍有一顿。
而紧随而至的,则是赵时英不同于平素的讪笑。
他轻声应了一声,待一阵讪笑过后,方才转首看向身后的单寻欢。
他眼神初到时,面上还携着未达心间的笑意,但也仅是一瞬之后,便见那笑意渐渐从他脸上退了去。
赵时英转眼,审视地在单寻欢身上打量了一番,继而,冲着单寻欢使了个眼神,又冲着与之相隔一门的正殿里间,扬了扬下颌以作示意。
单寻欢收到指示,立时躬身拱手,当作应答。
在她起身之际,赵时英已然将身转回。
此时只见他站直了原本躬着的身子,又将手中拂尘轻扬了扬,正悬在臂间。
他似是为了消除心中的惶恐,在抬步之前,深吸了数次后,方才迈步,向着正殿里间而去。
而单寻欢,则依着赵时英的指示,紧随其后。
虽然此时艳阳当空,但许是因着正殿的窗子,以纸糊作,于是,相较于外间,此处的光线,倒是暗了不少。
而,便是因着这分暗意,单寻欢才在看见殿中唯一一人时,觉察出了孤寂。
只见,那人,正背对着单寻欢,躺在一把摇椅之上。
那把摇椅,仍在一片静谧中,吱呀作响,仿若暮年老者一般,在回望过往时,低语独叹。
可那摇椅之上的人,却是十分沉寂。
纵是单寻欢和赵时英已然迈入了殿中,那人亦未曾回过头,亦未曾出过声。
赵时英驻足,停在了离那摇椅不甚远之处,待将身子躬下之时,方才拱手,低声唤道:“皇上。”
那唤声,似是在正殿内,打了个转。但,即使在将落之时,仍未曾听到摇椅之上那人,做出回应。
而那人,仅是自摇椅间抬起了手,抚在了眉心处。
对于此,赵时英仿若早就习惯一般,即使那人不出声,他也仍是静立在原地,淡笑不语。
“奏罢。”不知过了多久,那躺在摇椅上的人,方才淡淡地出了声。
“诶,老奴遵旨。”那淡声方一落下,原本稍有忐忑的赵时英,面上登时一喜,两道有些发白的眉毛,也随之慢慢舒展,慢慢扬起。
待赵时英说罢,单寻欢便感觉到,有一道视线,正凝在自己身上。
待她抬眼相望之时,恰望进了赵时英的眼中。
赵时英见单寻欢抬眼望了,又冲着她扬了扬眉,随后将头,连带着视线,一齐转向了正殿里间的一处。
只见那处,正摆着一张条案,而那条案上,则静置着一把古琴。在那把古琴边上,又置着个檀木镂空的卧香炉,此时,正是袅袅香烟,腾空漫起之时。而在那香炉边上,又置着各色香料,各色熏香。
赵时英的视线仅在那处留了一瞬,下一刻,便又转首看向了单寻欢。
待两人视线相交只是,赵时英出手,向着那置琴之处,指了指,示意单寻欢即刻入座。
单寻欢见状,心下立时了然,向赵时英躬身示意后,便踱步,行向了那张条案之后。
待她掀袍坐定后,赵时英,不知从何处拿来了一张琴谱,递与了她。
单寻欢伸手接过后,小心打开,前后扫视了一番。
待将整张琴谱看罢后,单寻欢心中竟生出了谓叹之心。
光从琴谱上看,她已然能觉察出其间一二分的气势,她并不敢想象,待她出手作抚之时,又会有怎般迹象。
而与此同时,她更好奇,是谁人作出了此般曲子。
这曲子,虽不是什么遗世名曲,但到底也算得上,人间难得几回闻。
单寻欢又将那琴谱来回翻看了数次,待那琴谱,在她脑中稍留下了些印记之后,方才将之放下。
而此时,单寻欢尤为庆幸自己的记性并不差。
单寻欢稍沉了口气,略敛了敛心神。随后,在抬首之际,恰看到赵时英正看着自己,她不禁侧头,以作询问。
而赵时英,亦在呼出一口气后,冲着单寻欢点了点头。
见状,单寻欢亦向着赵时英微颔首,待两厢示意已罢。单寻欢在阖上双眼的同时,双手自膝上抬起,缓缓伸向了条案前,而后轻落于那把古琴之上,琴弦之间。
正殿内,起先还是静的,但转瞬之间,便有琴音响起。
从初时的浅鸣,转至低吟,随后,又在浅鸣低吟间,渐渐高唱,而后直抵云霄。
似低诉,似私语,似婉转,又高亢,也曾悲伤,自人间到天堂各走一趟,回身之际,已然不知过往,独自悲怆。幸得山河万里,各自辉煌。
不知过了多时,自单寻欢将手间的最后一个琴音落下后,殿内复又重归了初时寂静。
单寻欢稍沉了一口气,方才缓缓将眼睛睁开。
此时,她才意识到一个错误,那曲子的境界着实太诱人,便是连她亦在不知觉间,沉迷在了其中。
好在,她如今的身份,仅是个粗使太监,如若她不动,自然不会有人动她。
不知是不是因着单寻欢渐渐从那曲境中走出,隐约间,她竟听到了一阵呼吸声,而那呼吸声,既浅,又轻。
单寻欢抬眼,循声望去。
只见入眼之景,正是一人背影,一把摇椅。
那摇椅已然停下了吱呀作响,亦停下了前后摇晃。
倒是那摇椅之上的人,出了声响,便是那在隐约间,传入单寻欢耳中的浅呼之声。而那人,却已然在不知不觉中,进入了梦乡。
单寻欢定定地望着那摇椅上的人看了良久,眸中虽是清澈,但又添莫名几分。随后,便见她的眼眸,自光亮间暗淡,又在暗淡间生出了光。
也许,这殿中,除却单寻欢自己以外,再无有一人能知,她此时的心中所想。
待许久之后,单寻欢转眼,去寻这殿内另一道身影之时,却发现,不知何时,那人已然没了踪影。
而如今这殿中,明处仅只剩下了她还有那躺在摇椅上的人。
至于暗处……
想至此,单寻欢心下一动。
继而再次放眼,在殿中扫视了一番。
入眼之处,无有奢华,尽是简朴。
外间不过仅置着一桌十二椅,分置于外间两侧;而最中间又有邬铜香炉一座,此时亦是香烟袅袅。
而里间,除却一张黑漆雕花木塌,殿中最显眼的,应是那半壁大的书阁。
从单寻欢此处看去,那书阁中又分别置着各类书籍、书卷,倒也别有一番气派可言。
而在里外两间相接之处,又以九珠八宝帘悬梁而间。
殿内一应事物,皆以暗色居多,倒不像别国皇上,生活成奢。
这否极殿中,并没有外界相传的那般奢华。
而单寻欢此般探看,除了了解殿中格局,她亦在暗自探察着。
季云舟曾说过,在百里浩南身侧,有一个自狄国来的高手。
不过,那位来自狄国的高手在不在,单寻欢并不知道。
但,自她进入这殿中,她便接连觉察出了,属于六个不同人的气息,而且就在这殿中。
所以,此番扫视探察,单寻欢便是为了找出这六个人的藏身之处。
结果,自然很尽人意。但,这亦表示着,她想要在做掉百里浩南后,全身而退,是需要些考量的。
只因,她此时虽确定殿中有六人,但是很难保证在别处,没有百里浩南的暗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