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寻欢不禁抬眼,扫了百里浩南一眼,却恰好撞进了百里浩南盈满戾气的眼眸中。
单寻欢怔了怔,而嘴亦跟着微张了张,意欲开口说话,却听百里浩南口中,吐出了两个字,“抚琴。”
闻言,单寻欢又是一怔,看着百里浩南重新躺回摇椅的身影,不禁缓缓呼出一口气。
而后,她将眼微微闭上,在沉气之时,亦将心神敛起。
如今,已经走至这一步,无论百里浩南是否知晓,信已传出,该行之事亦是要行。
何况,她单寻欢又曾害怕过谁,纵是事后无法全身而退,她至少亦能拉着他们一齐受罪。
思虑至此,单寻欢微闭的眸瞬时睁开,只见其间光芒霎时迸现,随后,在渐渐隐去时,恢复一片淡然。
而此时,似是因着琴声还未响起,百里浩南有些不耐地再次开口,哼声道:“若抚累了,不愿抚了。”
“朕赐你一死如何?”他的话,仍旧带着几分狠厉,虽没看向单寻欢,但言语间,已然抖露了他的无情还有阴狠。
这话,若是听在寻常的侍人耳中,也许会有震慑,也许还会将其吓破了胆。
但这话偏就听在了单寻欢耳中,纵使此时她假作太监,但她仍旧是单寻欢,仍旧是那个,遇弱则强,遇强更强的单寻欢。
只见她素手抬起,轻覆于琴上,而唇上噙笑一抹,冷漠且寒凉。
她微垂的眼眸,轻眨着,随后哼声说道:“皇上不死,小的又岂能先死?”
话还未尽,琴音又起,单寻欢虽话声不小,但却仍是被掩在了高鸣低转的琴声之中。
百里浩南似是并未听清,听闻琴声再次响起,便又噤了声,躺回了那把摇椅之上。
他的眼睛微闭,但手指,却在摇椅的扶手上一下一下敲击着。
不知他是在合着那琴音的拍子,亦或是在心下暗自思量。
此时,外间一片刀光剑影,血色红光,里间则是一室雅静,烟罗藤帐,更有素香缥缈,染尽一室芳香。
不知过了多久,殿外打斗之声渐去。
而后,又有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转眼间,便已携着一身血气,迈步踏入正殿之中。
“属下参见皇上。”那人辅一入殿,并未再向里间走,而仅于殿门内侧驻足,后见礼道。
声音传入里间,摇椅上的百里浩南仍旧未动,但单寻欢却借着俯身之机,不动声色地向那殿门前望去。
只见一人若平素暗卫般,着一袭黑衣,而面上不知已什么遮挡,竟让人看不真切,而那人此时正单膝拱手跪在地上。
他的头微垂着,百里浩南不应声,他尽是一动也不动。
单寻欢的目光,在其身上稍掠过后,复有将视线,暗自放于了百里浩南身上。
只见他仍是未动,而若不是他的手指仍在扶手上敲打着,单寻欢便要以为他已然睡去了。
但不过一时,那摇椅上的百里浩南突然轻嗯了一声。
那声音不高,却听入了门前那人的耳中。
那人辅一听见,身子未动,但拱在身前的手,却又向前拱了拱手,继而低声说道:“人杀尽了。”
那人话罢,单寻欢心有一动,但随后注意到百里浩南原本在扶手上敲打着的手指突然一顿。
在轻嗯了一声后,方才恢复了敲打之姿。
而在那敲打之姿恢复之时,那原本跪于殿门内侧的人,已然退出了殿外。
室内重回平静,仿若那人从未来过一般,但殿中却留下了一股浓重的血腥之气,久久不散。
风声依旧,琴曲已然过半,突然,又有一道惊雷炸响天际。
这次,不仅震撼天地,更在夜幕中照亮了整座宫阙。
不知是风还是雷,竟将那否极殿正殿中的灯烛,引得忽明忽暗。
而外间,忽然一阵噼啪作响,待凝神细听之时,方才发现,不知何时,竟于天际处,落下了急雨。
随着那渐落的雨声,殿中琴音忽而由低转高,由缓转急,便如此时雨声,铮铮落下,敲打屋檐,敲打地面,敲打轩窗,亦敲人心弦。
忽而,又有一阵脚步声响起,竟是夹杂在那琴雨声中,疾行而来。
单寻欢微闭的眼,再次睁开,这次眸中光亮再无掩饰,竟是径直迸射而出。
她的人,来了…。
此念一出,外间又有鸣声响起,只是,这次不再有剑,而尽是刀鸣。
殿外风声大起,再加上雷声、雨声,一时喧嚣了整座否极殿。
而此时,单寻欢身后,那原本已然沾满血迹的白纸轩窗上,又添了一层鲜血,从外头看去,还能看见,有热气在那鲜红之上盘旋。
虽有琴声相和,但外间的异响似是终于传入了百里浩南的耳中。
只见他稍有失神的眼,随着外间一声刀落之声,猛然收缩,旋即徒然睁大。
他倚靠在摇椅之上怔了半晌,随后忽然疑惑地出声问道:“人不是都杀尽了吗?”
百里浩南似是在自说自话,但一侧抚琴的单寻欢却知,他此时,是在询问那隐于殿间的六个暗卫。
果然,百里浩南的声音辅一落下,便有一人自那殿顶上飘下,待站定后,方才单膝跪地,“属下这便前去探看。”
百里浩南闻言,沉了一口气,再次将眼睛闭了起来。
而那刚从殿顶上飘然而下的暗卫,并未因为百里浩南的沉默,停驻在了原地。
而是在其声落之际,行了一礼后,便起身退出了殿外。
只是,那脚步声还未行出多远,便已然返还。
不过,这次与之同来的,还有四个蒙着面的黑衣人。
那四人还未踏入否极殿中,便听不知从何处发出一声长啸,而待那长啸声落下之时,正殿之中,又多了五个人。
看其衣饰装扮,不难看出,这五人,与那方才返还的黑衣人乃是同一伙,同为百里浩南的暗卫。
而殿中突然多出的四人,百里浩南不知,暗卫不知,但单寻欢却知道,那是空镜司的人。
待那四人进得殿中之时,否极殿中,护在百里浩南身侧的六名暗卫,已然齐齐将手中障刀拔出,横在胸前。
而迎之而上的,则是四把,空镜司众人使的绣春刀。
一时,殿中低呼阵阵,刀鸣阵阵,而刀光,则更是时不时便在殿中闪出。
忽而一道血色在殿中飞过,待落地之际,还有一人应声而倒。
而随着那一声重物倒地之声响起的,还有单寻欢手下的琴弦崩断之声。
闻声,单寻欢和百里浩南竟同时睁眼,继而在抬眼之际,两人皆望进了对方眼中。
只见,一人眼中含尽戾气,而一人眼中则沉静如水。
否极殿中突有一瞬静谧,而两人亦皆是一愣。
但,在怔愣过后,旋即双双将视线转开,后又齐齐看向了方才闷声发出之处。
放眼望去,只见,百里浩南六个暗卫之中的一个,正倒在血泊中。而此时,还有一把刀刃犹在淌血的刀,抵在那暗卫身前,而那刀,正是单寻欢再熟悉不过的绣春刀。
似是望见了地上的猩红,百里浩南,原本毫无波澜的眼眸中终于有了动容,便是连他的面上,亦生出了阴骛之气。
“何人?”他突然怒声问道。
百里浩南声音虽响彻整座否极殿,但听在那四人耳中,却恍若未觉。
百里浩南见自己的话无人应答,面上寒气更甚。正要从摇椅之上站起,却在此时,那四人中的一人,竟提刀直向百里浩南而来。
刀光闪亮,再加上殿中灯烛照耀,百里浩南一时不备,竟被如此晃了眼。
那刀光辅一闪过,百里浩南便下意识地伸手去挡,便在这般愣神之际,那刀已近身前。
“护驾……”便在那提刀之人将要提刀劈去之时,身后突然响起一声大吼之声,紧接着,殿中便有一阵风起。
风声而过,刀鸣声起。
待众人看去时,只见百里浩南的颈上已然横了两把刀。
只是一刀以刃相对,而另一刀,则以刀背相对。
待顺刀看去时,方才知晓,是那前时飞身而过的暗卫,堪堪以刀制住了那把欲夺百里浩南性命的刀。
殿中又有一时静谧,但下一刻,却见百里浩南身前的那名空镜司之人,欲要抬脚,踹向身前的那名暗卫。
而那名暗卫自然亦不是食素之人,撤身便欲向后退去,而在退后之际,竟伸手将那犹在刀下的百里浩南狠狠一推。
因着事出突然,百里浩南一时身形不稳,便连着向后倒退了几步,虽撞在了身后不远处的桌案,但却终是从那夺命的刀下救回了一命。
那欲要杀百里浩南的人一见如此之状,在一刀划在身侧暗卫臂上之际,便欲再次提刀上前。
只是,脚下步伐还未迈出,便被那暗卫横刀拦了下来。之后,两人间便又是一场恶战。
殿中因着打斗,一时桌案齐飞,而依然安坐于琴后的单寻欢,则冷眼注视着殿中发生的一切。
待她的视线掠过百里浩南之时,突然发现他正向着那面藏有暗门的墙侧而去。
见状,单寻欢心下一动,眼眸微转间,已然起身。
她三步并作两步,转眼间,便已然到了百里浩南的身前。
似是听见有人近身,百里浩南竟猛然将身转过。
待看到是单寻欢时,他不禁呼出了一口气,而他的眼睛似是因着恐惧犹自大睁着。
单寻欢见百里浩南愣在了原地,不禁出言提醒道:“皇上,快。”
而在她提醒之时,眼睛还冲着百里浩南身后的那面墙瞥了瞥。
顿时,百里浩南便将单寻欢之意了然,但却没有任何动作,仅是大睁着眼睛,死死地盯着单寻欢。
单寻欢见状,心下又是一动,旋即出声说道:“皇上,小的会抚琴。”
闻言,只见百里浩南的眼眸猛然一缩,随后抬眼,将单寻欢上下打量了一番。
便在他抬眼看向单寻欢之时,单寻欢亦在抬眼看着他。
两人视线相对,一人淡定,一人惊慌。
而在相视之间,两人竟又有静谧生出。
不过,此时面上虽是一番平静,但早有一把匕首,已然自袖中滑入了单寻欢隐在袖下的手中。
单寻欢紧握着那把匕首,而面上则仍是无有动容。
两人如此相望,竟不知过了多久。
突然,在百里浩南的注视下,单寻欢的唇角竟勾出了一抹弧度。
不同于往时的浅笑,而是百里浩南第一次在单寻欢面上见到的残酷。
他的眼睛猛然间再次睁大,而他的心上,竟生出了一种莫名的不安。
正待百里浩南准备出手启动暗门的机关之时,手却突然一顿,停在了半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