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回萧湑这一处。
他与长风两人依着记忆绕过了一处花圃,在将到院中亭阁之前时,停住了脚步。
只见两人身前,正伫立着几棵桃树。
入夏之后,树上繁花已谢尽,此时不过独留片片绿叶,待渡这余下秋冬。
萧湑抬眼,略扫了几棵桃树一眼,随即将视线放在了其中第三棵桃树之上。
再上前时,眼眸已然从树干之上移至了树根之处,直到那桃树周围的一片空地之上。
萧湑绕着那桃树走了一圈,旋即抬首对随在身后的长风说道,“就在此处了。”
“你且沿着着桃树四周挖,切记小心些。”
说着,不待长风点头应声,萧湑已然将衣袖挽起,俯身,开始用手中铁铲铲起了地上并不紧实的泥土。
“公子。”长风见状,不由出声唤了一声。
“怎得?”萧湑闻言轻笑一声,手中活计并未停下,仅是抬眼瞥了长风一眼,“以前的苦皆吃过了,这份苦,我是吃不得?”
长风不由一愣,连忙拱手,“属下不是此意。”
“那便动手干活。”萧湑冲长风挑了挑眉,不待其反应过来,便将头低了下去,埋首于泥土之间。
长风犹自怔愣,他可不知他家公子还有挖土这等癖好。
但是想起单寻欢,他却也没什么多余想法了。
长风知道,萧湑这一年的变化极大,无论是心境、还是心情,甚至是做事、待人之法,都改变的许多。
而这些变化,多数皆是因着单寻欢。
他本是个木讷之人,虽不懂什么情爱,但看见萧湑和单寻欢如此,便也替萧湑感觉欣慰。
总算有一人能陪着自己公子,在这人世间游走了。
想至此,长风这个万年不见笑意的人,面上竟也在不经意间浮起了笑容。
“是。”他应了一声,再不敢作停,立时与萧湑一同用手中铁铲挖了起来。
萧湑和长风两人皆是习武之人,转眼间那桃树周围的泥土便被层层剖开。
不过一时,六个大小相同的黑坛子便接连自那土下露出。
那些黑坛子皆被封泥封着,如今开没有打开之相。
但饶是这般,那几个坛子刚被挖出,便有果香馥郁四处飘香。
萧湑心情似是十分好,向院中那小怒借来些许丝线,竟打了个绦子,将几个坛子绑了起来,一时竟轻便了许多。
萧湑没有多作停留,将那些挖挖开的土填了去,便携着长风离了去。
但萧湑却未想到,在行出姜府的半路上,竟遇到了姜叔季。
萧湑脚步突然一顿,见姜叔季正要向此间行来,暗自思忖了片刻,知道今日必是躲不开姜叔季,便抬脚,欲上前与之打招呼。
只是他脚步还未迈出,便再次停了下来。
姜叔季此时就站在离萧湑不远处的一处假山边。
而随着他缓步走出,一人身影亦走进了萧湑视线之中。
只见那人身着宝蓝衣袍,虽因垂首看不清眉目,但萧湑却觉得那人身上女态十足。
一时虽想不清有何怪异,但定睛一看,又觉得似曾相视。
“姜大人,娘娘说了,那药甚是好用,今日特……。”那人本是随在姜叔季身后静默行路,却在将行出假山之际突然开口,只是他话还未曾说完,便被姜叔季一记“回眼瞪”怔在了原地。
那人似是受了惊吓一般,眼眸霎时大睁,连忙将未出口的话咽回了腹中。
萧湑亦是一惊,他这才想起为何会对那人甚是熟悉,只因像那人一般的人,萧湑已然见过许多,譬如李福全,譬如狄国的徐公公。
没错,其尖细的声音,还有说话时捻起的兰花指都将他是太监的身份暴露无遗。
一个太监……
在姜府之中,还与姜叔季在一处……
萧湑的脑中猛然有灵光闪过。
刚才他听到那公公说到娘娘,还有药。
难道与姜绣绣有关?萧湑心下不禁暗想。
而同时亦想起了姜叔季方才听到那公公说话后的反应。
如若他没有猜错,他们所说之事应是一件不可告人之事。
果然,就在萧湑暗思之际,姜叔季突然回身对那身后随着的公公开了口,“这里不是说话之处,且随本官去书房一议。”
姜叔季的声音有些气闷,光从口气来判断,便能听出其此时心情并不是十分好。
两人说罢,便脚步一错,转了方向向着假山的另一处行了去。
而因萧湑和长风所在之处恰是一片树木茂盛之处,姜叔季和那位公公竟是谁都未曾发现两人踪迹。
看着姜叔季和那位公公渐行渐远的背影,萧湑不禁眯起了眼,而心下则暗自盘算了起来。
沉思了片刻,萧湑突然转身将手中拎着的两个坛子交给了长风,随即向着姜叔季和那位公公离去的方向指了指。
“你且在此处候着,我去去就来。”
长风一惊,连忙皱眉问道:“何不让属下前去?”
萧湑却并未应声,仅是冲其摇了摇头,便欲转身离去。
萧湑倒不是不相信长风,而是怕姜叔季那老匹夫甚是奸诈,若当真被发现了踪迹,以他的身份,姜叔季不敢对他如何。
眼看萧湑决绝离去,再未给自己留有原地,便连忙向着萧湑行去的方向低声叮嘱道:“公子小心,若有何事,便唤属下。”
萧湑犹自前行,脚下步伐并未停驻,亦未回头应声。
长风不禁皱起了眉头,脸上尽是担忧地看着萧湑离了去。
姜叔季和那位公公两人行得极快,但萧湑却仍是跟了上来,不过他与他们二人间总是隔着很大一段距离。
幸得这姜府树木茂盛,假山林立,才使萧湑直至到达了目地所在,都未被发现。
一路跟随,终在一处阁楼前停下,抬眼之际,便看到其上书写三个大字“崇明阁”。萧湑隐约记起这处乃是姜叔季的书房。
很快,姜叔季和那位公公的身影便消失在了阁楼门前。
萧湑见状,在外间稍候了片刻,直到听闻阁楼门被合上,方才悄然潜了去。
其实,这座阁楼既是最不容易潜藏之处,亦是最容易潜藏之处。
只因这处地势极高,若是有人潜入,周围巡视的护院一眼便能看见。
但是所谓灯下黑,众人皆觉此处不易潜藏便无人会来,便也就放松了警惕,只是他们谁都未曾预料到,会有一日遇上萧湑。
萧湑将身藏在了阁楼的一处转角处,若耳力极好,必能听到里间谈话之时。
果然,就在萧湑将心神敛定,凝神探听之时,自里间传来了一声叹息之声,直入萧湑耳中。这一声叹气之声,正出自里间姜叔季之口。
萧湑连忙屏气凝神。
只听里间姜叔季率先开了口,“你说那药,娘娘用得甚好?”
“正是呢。”姜叔季的话音一落,那尖细声音便重新响了起来。
“姜大人您是知道的,皇上近几日因丧子一事,心情正郁结呢。”
“可是呀,皇上却偏能在我们娘娘那处寻上乐子。”说着,那公公竟偷笑了起来,而那笑中暧昧之意极甚。
“咱家可听过,那可是整夜高唱,日日欢愉啊。”
听到此时,萧湑心下不禁一惊。
如今他若是再不明白他们做了何事,他就枉费这几年的宫中浸淫。
日日欢愉,整夜高唱,而且还只去他们娘娘那……
这明显就是用了药的表现。
而这位公公口中的娘娘……
姜绣绣已然疯癫,那就只能是姜素素。
而欲要让男子身不由己,并不是只在女子身上用药便会好使的,所以……。
萧湑眸光猛然一亮,脑中猜测亦将脱口而出。
他们不仅给姜素素用了药,还给萧汕用了药。
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不过。”就在萧湑沉思之际,本说得十分兴起的公公,却突然将语调一转,甚是遗憾地说道:“那药就要用尽了,所以今日娘娘嘱咐咱家,要趁着前来与大人送东西之时,顺便再来取上些许。”
比起那位公公的激动和兴奋,里间姜叔季却表现得十分淡定。
那公公将一连串话说罢后,他才轻嗯了一声。
之后似是静默了片刻,方才沉声问道:“她的肚子可有动静?”
那公公竟不以为意地哼了一声,“怎能有那般快,不过啊,咱家看那也就是眼跟前的事儿。”
“所以姜大人也莫要因着贵妃娘娘丧子之事郁闷,姜大人乃大福之人,生了两个女儿,一个比一个争气,您瞧,这大女儿没了,不是还有我们娘娘嘛。”
“皇上对我们家娘娘的宠爱,可不比贵妃娘娘差。”
此话一出,外间萧湑心下登时轻嗤一声,暗道这位公公当真是神气得紧,见姜绣绣已然失势,便敢当着姜叔季的面这般说。
幸好这姜叔季是个冷血之人,他能看到的不过是自己的利益,至于自己的骨血,感情或许会有,但哪能有权势重要。
这不,大女儿刚一遭此横祸,姜叔季便将主意打在了二女儿的身上。
萧湑亦听到了里间姜叔季的一声冷哼之声。
随后,那位公公竟又开了口,“所以啊,姜大人您就将心放宽,安安心心地做国丈就是了。”
“不是咱家胡言,咱家觉着就是那戎家也未必有您姜家这等殊荣。”
又是一声沉气之声,自姜叔季口中发出,而后,便听其沉声说道:“本官会再想办法寻些方子,定要让素素在短时间内怀上龙种。不然……。”
说着,姜叔季顿了顿,似沉思了片刻,方才继续说道:“萧漳还有岳思庸那两头狼被放了出来,别说对姜家了,就是对皇上的皇位也……”
“本官绝对不允许他们俩危害到本官的利益。”姜叔季的话音响起时,只听阁楼内响起了一声闷响,俨然是姜叔季说到了激动之处,一拳砸在了桌案之上。
那公公显然被姜叔季的突来愠怒下了一跳,没忍住低呼出了声。
片刻后敛了敛心神,方才吐出一口气,说道:“姜大人您就放心罢,舒王爷就是真有这心思,不也得过雯王那一关嘛?”
“早前雯王无权无势,似是无力与其抗衡,但如今……。”说着,那公公突然又奸笑了几声,他声音尖细,传入萧湑耳中只觉得刺耳。
那公公顿了顿后,复又轻笑说道:“所以,咱们现在的任务,就是让娘娘恩宠不衰,早日怀上龙种。”
姜叔季一直未曾应声,此时那公公说罢,阁楼中便突然陷入了静谧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方才听姜叔季问道:“单家那位呢?”
“您是说单家那位娘娘?”
突然听得那公公轻蔑地哼了一声,“她个赤手的,怎能敌得过我们?”
“有皇后和单家撑腰又怎样?在我们娘娘眼里还不是一只蚂蚁大小。”
“你们可别忘了空镜司的那一位。”
“他可是手刃了南燕国皇帝,这可是立了大功一件。”姜叔季亦随之哼了一声,竟提到了单寻欢。
外间萧湑闻言眉头不禁一挑,面上有几分自豪,亦有几分嗤笑。
而在他暗想之际,里间再次传来了声响。
竟是那位公公开了口,只听他哼笑道:“这咱家不知道,您难道还不知道,空镜司那位可是出了名的绝情,对单家人一向不亲厚。”
“不然为何早早就在外独自开了府?”
姜叔季又是一声冷哼,旋即说道:“你倒是知道多。”
那公公倒也不谦虚,姜叔季话音一落,他便欣喜答出了声,“姜大人谬赞了,咱家如此不过是为了活计。”
一时阁楼中笑声不断,听得外间萧湑直皱眉头。
不过,很快那刺耳的笑声便被打断了去。
只听姜叔季突然有些严肃地问出了声,“海公公,本官今日在此且问你一句话。”
“绣绣的事,是不是素素做的?”
那位海公公显然有一时怔愣,随即便用那尖细的声音说道:“哟,姜大人,这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再说我们娘娘是什么性子,您这生父又岂能不知?”
“别说是贵妃娘娘了,就是平素在路上遇上一只蚂蚁,咱们娘娘也是不舍得将其捏死的。”
“何况,娘娘和贵妃娘娘可是亲姐妹,又怎能做出此等事呢?”
“要咱家说,定是那位常在心觉死得冤,前来索命了。”
饶是萧湑此时在外间偷听看不见里间情景,都能想象到此时那位海公公面上的表情,是有多奸诈,多可怜。引得萧湑只觉恶寒。
好在,阁楼中两人的谈话没多久就结束了去。
只听那阁楼中突然响起了一阵极低的轰鸣声。
萧湑眸光一凝,忍不住探头看去。
只见,在姜叔季身后的墙上突然出现了一个暗格。
而姜叔季正从那处拿出了一个黑色木盒,随后便又是一阵轰鸣。
萧湑眼见姜叔季要转身而来,连忙闪躲,幸好未被其看了去。
阁楼内再出声,竟是姜叔季轻叹了一声。
“罢了,这是一月的药量,你且拿去,下月的,本官得来你再来取。”
那海公公应了一声,“皆听姜大人的。”
“咱家已然出宫时长,便不多作停留了,不然娘娘用人的时候,怕是无人可用。”
“本官送你出府。”
萧湑一听两人要出来,连忙闪身绕到了阁楼的后方。
不过片刻便听阁楼门声响起,后又有脚步声传入萧湑耳中,渐渐地便行远了去。
看见两人离去,萧湑四下环顾了一番,见仍旧无人,立时便自崇明阁离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