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灵忽然明白了以前自己弹琴总是弹得不好的原因。
那时候年纪尚轻家境又好,加上未经世事,弹琴一事上也只是当成一个闲暇时光的消遣来看。
老师总是说,指法无误技巧娴熟,但只是单纯地弹完一曲,总有一种完成任务的心态,让人难以融入曲中。
那时候老师曾说,从何灵的琴音里知道她必定一生幸福安康,也希望她弹不了动人心弦的曲子来。
若是哪一日她弹出自己都能流泪的曲子,说明她受了大委屈,与其为了弹个曲子去遭些罪,还不如自娱自乐开心的好。
回想起从现实到迷途,从迷途到梦境,从苏致远、韦远、朱幼安、陈晓峰、秦若曦,到梦境中的顾挽华赵世坤、陈美琪刘国栋、到费莫富寅到方丽娘,从衣食无忧不谙世事的何灵,到万合楼的如烟......
这些年,自己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何灵正发着呆,玉凤那边已经弹奏完毕,台下又是一阵震天的欢呼声。
“好啊,果然是骆城第一琵琶手,玉凤姑娘真真了得啊。”
“果真是绕梁三日余音不散啊。”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啊,玉凤姑娘,这一曲真是妙啊妙啊。”
“依我说,如梦姑娘也不用弹了,干干脆脆地认输了吧。玉凤姑娘这一手琵琶骆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何须再比?如梦姑娘,不如撩起帘子让我们看一看也就罢了。”
“那可不行,若是如梦姑娘输了,那花魁之事可得重新再议了,总不能如梦琴艺输了还能做花魁吧?那如梦姑娘就不能保到最后了,还得下场参加比赛了。”
都是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何灵脑中回想起白居易的《琵琶行》来,口中悠悠地念出了声,
“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弦弦掩抑声声思,似诉平生不得志。
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
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幺。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
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
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
台下有人大声问答,“如梦姑娘,你可是认输了?”
“如梦姑娘念这什么意思啊?”
“她夸赞玉凤姑娘弹得好呢,这可是乐天居士最出名的《琵琶行》了。”
“既然如此,那咱们可就有得看的了?今日能得见如梦姑娘的庐山真面目了。”
玉凤的脸色有些变了。
何灵提高声音说道,“玉凤姑娘骆城琵琶第一人果然名不虚传,如梦听来只觉得乐天居士所描述的画面就在眼前。如梦不才,就以这一曲《琵琶行》向玉凤姑娘讨教吧。”
眼前浮现出现实、迷途、梦境中的一幕幕,何灵轻轻叹了口气,转紧琴轴拨动琴弦试弹了几声,脸上浮现一丝苦笑眼中却带着坚毅和隐忍,果真如将《琵琶行》演绎一般,“未成曲调先有情”。
现在,何灵终于懂得了《琵琶行》。
手指下弦弦凄楚悲切声音隐含着沉思,似乎在诉说着她平生的不得志,她低着头随手连续地弹个不停;用琴声把心中无限的往事说尽。
轻轻地拢,慢慢地捻,一会儿抹,一会儿挑。大弦浑宏悠长嘈嘈如暴风骤雨;小弦和缓幽细切切如有人私语。
嘈嘈声切切声互为交错地弹奏;就像大珠小珠一串串掉落玉盘。
琵琶声一会儿像花底下宛转流畅的鸟鸣声,一会儿又像水在冰下流动受阻艰涩低沉、呜咽断续的声音。
好像水泉冷涩琵琶声开始凝结,凝结而不通畅声音渐渐地中断。像另有一种愁思幽恨暗暗滋生;此时闷闷无声却比有声更动人。
突然间好像银瓶撞破水浆四溅;又好像铁甲骑兵厮杀刀枪齐鸣。
一曲终了何灵对准琴弦中心划拨;四弦一声轰鸣好像撕裂了布帛。
何灵泪流满面,玉凤脸色刷白,台下一片寂静。
过了许久,台下人群中有人站起来鼓掌了,“好!如梦姑娘这一曲,真是催人泪下动人心弦啊。”
原本沉默的众人反应过来,纷纷夸赞起来,“如梦姑娘果真如传闻一般,技艺精湛啊。”
“我怎么听着有点伤心了呢?咱们进万合楼不是寻乐子的吗?为什么我竟然不想寻乐子了?”
“如梦姑娘弹的让我不开心,我觉得还是玉凤姑娘的好,我听得开心。”
“别瞎说,当心别人笑话你。”
“笑话什么呢?玉凤姑娘是弹得更好啊。你看看,我们都找不到词来夸赞如梦姑娘,玉凤姑娘弹的就不一样了,我能听明白,还是玉凤姑娘弹的好。”
“果然名不虚传啊,如梦姑娘这一曲,真是让小生汗颜。”
一时间,台下闹成一片,有夸赞玉凤的,有表扬如梦的。
燕姐站到台中央,得意洋洋地说,“各位爷、各位姑娘可服气了?咱们如梦呢,确实不经常抛头露面,可这手上还是有几分技艺的。”
玉凤的拥趸不干了,“你个老鸨瞎说什么呢,明明是玉凤姑娘弹得更好,你这话什么意思?”
玉凤咬着牙沉默了片刻,“燕姐,我想看看如梦姐姐......”
燕姐不乐意了,“说好了,你赢了才能看的。”
台下好事者可不管谁弹得好了,“玉凤赢了,就是玉凤赢了,”
“如梦如梦,我们要看如梦......。”
玉凤站起身来,向轻纱后的丽娘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