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一个月下来，青杏已经能磕磕绊绊地背诵《千字文》了，字认了个大概，但换一本书，换一个相近的字，甚至是换种字体，她未必能搞得清楚。 好在，王不右对她的要求不高。 一个月背诵，两个月领会，三个月融会贯通，四个月举一反三，五个月能做打油诗，六个月写出的字旁人看得懂，他这个做师父的就很满意了。 青杏的作息倒转了过来，王不右应卯时，她自己在房中琢磨医术，把看不懂的圈出来，又用草纸裁成了一个小册子，专门记不清楚的地方。 等王不右退衙回来，她先缠着人问上一通，再放他回去用饭。 用过饭之后，便是王不右教导青杏识字的时间了。 要是赶上王不右休沐，两人可以从鸡鸣一直到亥时不分离，一起沉迷于学习。 奔波了数日，王不右觉得跑来跑去的太麻烦，索性知会了家人一声，说他以后跟徒儿一道在客房用饭。 老爷子很欣赏年画童子的刻苦劲儿，托儿子带了几本古医书给她。 王不右一翻，书里的文字他都认不全，哪能指望大字不识几个的青杏看得懂？ 老爷子不以为然地挥了挥手，“叫她认不得来问我。” “我也认不得呀，父亲怎么不教我？”王不右酸酸地道，“父亲待那丫头，比待自己的亲生儿子还亲。” 老两口一共育有四个儿子，就是没能生出个女儿，一直心存遗憾。早些年大郎娶了妻，才稍稍弥补了些许遗憾。但儿媳总归是儿媳，中间隔了一层，老夫人待儿媳自是客气，却少了几分亲密。 听四郎这么一说，老夫人突然就动了心思，旁敲侧击地打听起青杏的家世来。 这一打听吧，王不右先护短了。 “母亲，你做什么呢，问这么清楚，闹得跟防贼似的！” “臭小子！哪里是防贼，为娘的是在想啊，她在府里头待着，名不正言不顺的，于清誉有损。你父亲和我都挺喜欢这孩子的，要不干脆收了她作干儿女。” 干女儿？ 那不就成了他妹妹了吗？ 王不右心里莫名不太舒服，满口拒绝了。 “别闹了，母亲，您也不瞧瞧您是什么身份，她是什么身份。做我王家的千金，她配吗？” 老夫人还没回应，老爷子又先不乐意了。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说话？我们家往祖上数几代，还不是贱籍出身？现在当上官儿了，狗眼看人低，瞧不起平民了？” 狗眼看人低？？？ 王不右不知是该笑还是该郁闷。 他是狗，那么老爷子是什么？ 狗爹？ 还有大哥和二哥的孩子，那不成了狗崽子了吗？ “拜托，我的好父亲，儿子不是这个意思啊喂！” 王不右无端遭了父亲一通训斥，堵心得很。 他那话只是为了堵母亲的嘴随口那么一说，并没有看不起青杏丫头的意思。 真要是看不起，他会三番两次受她差遣吗？会收她做徒弟吗？会亲自教导她识字念医书吗？ 老爷子犹自愤怒，从抨击出身开始，攻击到青杏一个小丫头都那么的勤奋那么的刻苦，他一个大丈夫居然消极怠工，连着休沐了好几个月，事情传到了官家耳中，害得老爷子丢尽了颜面，最后上纲上线到了金兵再次南下，我宋衣冠南渡，危如累卵，就是因为养了太多像王不右这样的大闲人…… 父子俩大吵了一架，王不右掉头就走。 老夫人忙着安抚老爷子，偷偷对孩儿们使了个颜色，王二郎赶紧追了出去。 得，总算歇了认干女儿的心思。 王二郎追上幺弟后，爽朗地拍了拍他的肩。“好小子，悟性不错啊！” “什么悟性不错？” 王不右一头雾水。 王二郎满脸写着“我懂的”，暧昧地斜了他一眼，“都到这份上了，你还跟二哥装。” “什么？” “我说四哥啊，你知道那事儿怎么做吗？” “什么事儿？” “甭装了，四哥，你跟二哥之间还要藏什么小秘密吗？” 王不右愤愤地甩开他的手。“二哥，你癔症是不是又犯了？” “讲真的，你先别急着见小丫头，二哥带你去个地方快活快活。” 一看见二哥猥琐的眼神，王不右就了悟了什么地方可以快活。 兄弟里，王不右最亲的就是这位二哥，他俩性子最投缘，按照老爷子的话，就是“臭味相投”。 他这二哥，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特别爱逛勾栏瓦舍，俸禄全砸在了女人身上。 这是王二郎年少时养成的坏毛病，娶妻后不见收敛，时常一得空就往脂粉堆里钻，有好几次被御史台弹劾“失检”，幸亏有妻子的娘家多方打点，把事情压了下来，不然他的官职就要丢了。 为这事，二嫂没少哭闹。 要说王府里什么地方最热闹？那必然是二哥的厢房，男跑女追，夫哭妻骂，后头还跟了个哭声震天的小萝卜，那场面，决计比勾栏更为“快活”。 “二哥，二嫂罚你不准进屋时，你可千万别苦哈哈地找我蹭床。” “那可不？就算四哥有这心思，二哥我可没想过要跟你们俩挤一个被窝。” “等等，什么叫做‘我们俩’？”王不右一头雾水，“我一个人睡的呐。哪里来的‘俩’？” “行啊你，还跟二哥装模作样。” 两人正吊儿郎当地说着话，冷不丁王三郎打旁边经过，不冷不热地瞅了他们一眼，掀起嘴皮子：“放浪形骸，自甘下贱。” 哥俩愣了一下，王二郎率先反应过来，捋起袖子就想追上去干架，王不右赶紧架住他。 “四哥，你看看他那副样子！欠不欠揍？老学究，假正经！” “行了行了，他这样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天天揍他，我都揍腻了。”王不右拍拍王二郎的肩，“你没瞧见他跑得有多快？他也只能嘴上占点便宜了。” 王二郎一看王三郎逃走的模样，顿时哈哈大笑，气消了一半，只冲着他的背影比了个鄙视的手势。 “呸！不就混了个太医局丞，真当自己是个读书人了。” “二哥，你跟个死心眼计较什么。” 王不右安抚好二哥，抬脚正要往客房走，门子慌乱地一溜小跑过来，行了个礼，递上拜帖，回禀道：“四郎君，绍兴府恩平郡王的世子爷送了拜帖，求见张小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