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杏接过点心饼子，果真喜不自胜，恨不得把眼珠子塞到纸袋里去，哪里还记得紧张？ 王不右眼一抽，仿佛听到了有什么重要的东西碎掉的声音。 他苦口婆心劝了整整一个时辰，说得口干舌燥口腔生疮，越劝下去，青杏反而越是紧张不安。 谁曾想，朱衣只用一张羊脂韭饼、一袋油栗子、一枚丁香，就成功地策反了青杏。 嗯，他一定是收了一个假的徒弟！ 一定是的！ 送走王不右、青杏师徒后，朱衣带着郑辛晃去了后市街，见贺四酪面铺门口人满为患，人头攒动，嘀咕了一句“城里人真有钱”，让郑辛留下来排队，她自个晃到了太平坊巷口买闻名临安城的猪胰胡饼、王宣旋饼和望仙桥糕麋。 郑辛对这位少夫人自带祸事的体质记忆深刻，自然不敢放她一人四处乱跑，赶紧花了二十钱雇了一个路人替他排队，颠儿颠儿地追了上去。 太平坊的人倒是少了许多，朱衣没费什么劲就买得了三样小食。 不知味道如何，如果好吃的话大可给世子爷带上一份。 这么想着，她咬了一口糕麋，香甜松软，入口即化，是个好东西。 饼子要趁热才好吃，不禁放，而糕麋就不一样了，本身就是凉物，便是今日买明日吃也没啥。于是，朱衣又边吃边走，走回了点心铺门口。 郑辛在瞅见自家少夫人毫无仪态地当街吃东西时，已经惊得双目瞪如牛眼了。 虽然世子爷领着少夫人逛夜市时，常常会买点心果子，但通常会找一处茶摊坐下慢慢吃，像这般在人群里边走边吃的狂放模样……还真是少见。 正当他这么想的时候，果然，朱衣忙着踮起脚看铺子里的糕点，冷不防前面一位少年郎买好点心转了个身，恰恰撞在她手中的糕麋上，紫衫上沾染上了糖浆和蛋黄，十分醒目。 两人盯着紫衫上粘腻的一坨，俱是一愣。 看到这头的动静，郑辛自然当仁不让地窜了出来，挡在朱衣身前，生怕那人动怒，伤了少夫人。 乖乖，这少年郎穿的可是前后开衩的紫衫，那可是四品以上的武官专穿的常服啊！ 郑辛暗地流了一盆热泪。 少夫人真是走运，随随便便一惹就是个一二三四品大官。 而与此同时，从不远处的酒肆里也跳将出了一名孔武有力的大汉，横眉怒目地冲到了跟前，喝道：“不长眼的腌臜玩意儿，竟敢冲撞我家世子！” 世子？ 果然又是个王公贵族吗？ 别说，这词儿，还挺耳熟。 朱衣抬起头瞅了一眼，双方又是一愣。 “你不就是那日河上牙尖嘴利的小娘子？！” “你不就是那日河上仗势欺人的保义郎？！” 旁侧脏了衣衫的少年郎却没有多少愠色。一会看看这个，一会又看看那个，一脸新奇地问：“你们认识？” “不认识！” “不认识！” 两人异口同声地嚷了一声，纷纷不屑地别过头。 谁认识这种泼辣货了！ 三息之后，少年郎伸手问大汉要帕子擦衣衫，而朱衣则哀怨地盯着手上少了大半的糕麋。 “我的点心……” 郑辛一听少夫人的嘟囔声就头大。 她的关注点什么时候能正常点？ 上头犯了事，下面的人自得负责擦屁股，郑辛赶紧弯腰赔罪。 “我家少夫人不慎冲撞了贵人，实在对不住。” 少年郎摆摆手道：“无妨，我也是刚买到点心，一时心喜，没有留意到小娘子站在后头。” 那张保义郎却是个暴躁的脾气，急哄哄地嘲笑了起来：“上回她因买茶撞上了史老爷的船，这回又因买糕而冲撞了世子爷的衣裳！小娘子怎生如此贪吃！” 少年郎却回头瞅他。 “你不是不认识这位小娘子么？” “这……属下的确不认识，只是有过一面之缘。不，二面之缘。” 那边，朱衣已经利落地指使点心铺伙计给她包了四盒糕点，没有受到半分影响。 在她看来，她排着队吃着东西又没碍着谁，明明是紫衫少年走路不看人，坏了她的点心，她不向人追讨，已经是为权势压低了高昂的头颅，非常忍辱负重了，凭什么要她道歉？ 再说了，她贪不贪吃，又关他们什么事？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郑辛对少夫人心宽可跑马的性子不禁叹为观止，自愧弗如。 虽然两方同为世子，但自家世子名不正言不顺，少夫人又没正经嫁入郡王府，她若出了差错惹恼了别家的世子，就是自家世子爷，也未必担当得起。 好在别家世子为人谦和有礼，没有怪罪下来，反而把手头刚买下的一盒点心塞了过来当作赔礼。 如此一来，皆大欢喜。 ……话又说回来，这位世子不知出身哪家王府？ 朱衣不太关心这些。 得了少年郎的赔礼，她脸上也重展了笑颜，低眉顺目地也道过了一回歉，便和颜悦色地和少年郎、张保义郎挥手作别，差点没把张保义郎的眼珠子给吓出来。 朱衣把手头的点心全部尝过了一遍，糕麋自然是好吃又实惠，那价值五十两黄金的酪面亦是齿颊生香，回味无穷，除了太贵以外，没别的毛病。 而其他的点心不太合胃口，她总觉得名不副实，便只随意买了一点给大师兄捎回去。 宋朝临安地处江南之地，牛乳制成的点心非常罕见，上贡朝廷的仅有六个州，贺四酪面又是临安城里唯一一家卖酪面的，没有竞争，自然是坐地起价，寸饼百金。 别看贺四酪面铺子前排队的人众多，多穿短褐、布衣，就想当然地认为临安城中寻常百姓有多富庶了。 事实上，这里头十个有九个是王公贵族派来采买的下人，还有一个，就是慕名而来的好吃的外地人，手里头稍稍宽裕些，便想勒紧裤腰带，尝它一个鲜，回乡后也好吹嘘自己吃到了京城最贵的点心。 便是那些趋之若鹜的王公贵族，也多是冲贺四酪面的名气和包装，买来送礼用的。——真要放家里天天吃，一个五十金，就是官家的小金库也禁不起这般消耗啊！ 朱衣也不知怎么，突然想到了世子爷曾说过的“五千金买世子妃”的戏言。 敢情她就值一百个酪面！ 想哭，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