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衣打太平坊和后市街转了一圈，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带着满手食盒的郑辛折返了太医局门口，只堪堪等了小半盏茶工夫，就见王不右和青杏师徒俩垂头丧气地走了出来。 “呐，傻杏儿！和大夫！” 朱衣兴冲冲迎了上去，一看到他俩没精打采的模样，问道。 “怎么啦？没通过考核吗？” 青杏幽幽答：“通过了。” “通过了你们俩怎么还这么消沉？”朱衣狐疑地瞅了瞅她，又瞅了瞅王不右。“和大夫，该不是你欺负我们家傻杏儿了吧？” 王不右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变幻莫测，张嘴就道：“我哪能欺负得了她！分明是她……哎！我到底是作了什么孽啊！” 他捶胸顿足着，瞪了青杏一眼，来回踱了几步，怒气冲冲地甩袖走了。 留下朱衣和青杏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他怎么啦？” 朱衣把青杏拉到一旁，追问道。 王不右是出了名的好脾气，进门前还信誓旦旦地保证说，哪怕没通过考核也不会怪青杏，怎么通过了考核，他反倒生出气性了呢？ “我进去的时候，有个老头问了我几个问题。” “什么问题？” “内经所载：‘东方青色，入通于肝；南方赤色，入通于心；中央黄色，入通于脾；西方白色，入通于肺；北方黑色，入通于肾。’皆以脏法五行，色通五脏。至于金石之类，草木之品，无非法象之相符也。观《神农本草卷首》云：‘丹砂法火色赤而主心’。是丹砂色赤，法南方之火，故丹砂之功，可以专主乎心也。如今之方论所载灵砂、桂心之属，皆能治心，亦色赤之类，如麦冬、远志之辈，亦治心之药，而色不赤，何也?” 朱衣被满口的“之乎者也”饶得有点晕，好奇地问：“那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大概是由于麦冬和远志本体是为绿色，而晒干后却成了黄色。大家都知道，染布时，用红色的染料和绿色的染料混在一起，可以染成一匹黄布。所以说，麦冬和远志只是看起来是绿色，但骨子里是带有几分红色的，所以才能治心。” 朱衣闻言，沉思片刻，猛地一击掌，面露赞赏之色。 “没毛病啊！傻杏儿，你真是聪慧过人。” 青杏谦虚地傻笑。 “姐姐过奖。” 一不小心听了壁角的郑辛：“……” 就连他这个没读过几年书的武夫，也知道医道有“四气五味、升降浮沉”““以形色气味，分别五行，配合脏腑，主治百病”的说法，这染料是什么鬼比喻？ “然后，老头让我替他把一把脉，我诊出滞涩不滑利，犹如轻刀刮竹，脉弱无力，精亏血少，脉道不充，血流不畅，有道是‘脉道涩难疏通，细迟短散何成形，来往湿滞似刮竹，病蚕食叶慢又难，思虚交愁里积久，不但损血又伤精’，‘短必涩’，亡血失精、气滞血塞，老头该好生补补了。” 青杏一想到这回事，满脸郁闷。 “师父一听就生气了，指责我怎么能恶语中伤提举大人。” 短必涩…… 亡血失精…… 朱衣险些笑喷。 这傻丫头还真是什么都敢说啊。 太医局提举居然没当场把她撵出去，真是个有大肚量的人。 “最后，老头又问，若有一人风毒上攻，心胸不利，口舌干涩，风虚痰壅，不思饮食，及风毒下注，脾虚体黄，肾败骨弱，疏痰利膈，当如何治？” “风疾吗？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说，先把病人带来让我瞧上一瞧，医者讲究望闻问切，单凭这短短几句，我没有办法对症下药。” 朱衣恍然，抚掌大笑：“妙，妙，妙啊！我家傻杏儿真伶俐！” 青杏苦着脸道：“可是师父认为我是因为没背下《透冰丹》的药方，而强行狡辩，当场逼我背药方。” “他怎么能污蔑你呢？”朱衣登时义愤填庸。 和安大夫怎么能这样？ 当着众人的面拆自家徒弟的台，太过分了！ 气愤完之后，朱衣随口一问：“那你背下了吗？” “没有。” “……” 这下子，朱衣可算明白了为什么王不右这么生气了。 她琢磨了半天，才想出一句安慰的话来：“没事，这不是已经录用了吗？这是好事啊，合该庆祝，愁眉苦脸的做什么！” “提举大人考了我十道题，错三道，对七道，恰恰够留用旁听的资格。”青杏耷拉着脑袋瓜道。“可我不知道为什么师父会生气。” “别着急麻，师徒哪有隔夜的仇？” 朱衣笑眯眯地从郑辛手头拿过几个食盒递了过去。 “走，好不容易考完了，你先吃些点心垫垫肚子，今日回心馆开张，待会跟我一块过去瞧瞧看。” 青杏正在拆纸包的手一顿，为难地皱了皱眉。 “啊？可是师父让我在入夜前默一千遍《透冰丹》。” 一千遍？ 朱衣一口老血差点没呕出来。 “那好吧。” 她遗憾地拍了拍青杏的肩。 真是送出去的婢女泼出去的水啊。 “你今日赶紧把和大夫哄好，明日带上他一道来回心馆，我做东请你们吃饭，就当还他一个引荐大夫的人情。地点你们来挑，不要跟我客气。” “好嘞！” 一听到明儿能敞开肚子吃，青杏笑弯了眼。 朱衣这便吩咐郑辛驾车，送两人去了王府，将青杏在巷子门口放下，这才赶去回心馆一探究竟。 而青杏，刚刚踏进府门，就被王不右抓了个正着。 他瞥了一眼徒儿怀里乱七八糟的点心和果子，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 青杏忙不迭将吃食全部递了上去，谄媚地笑道：“师父师父，这是姐姐买给我们的点心。她还说，明儿请咱们一块去酒楼大吃一顿，偿还你引荐大夫的人情。” “什么引荐大夫？” 王不右皱了皱眉。 过了好一会，他方才想起了什么。 “哦，哦，那事儿啊……你去推了她。” “为什么啊？” “又不是我的人情，怎么好意思吃她的？”王不右小声嘀咕了一句，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愣着干什么？《透冰丹》默好了？” 青杏赶紧夹着尾巴钻进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