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城御道东侧的清平坊，此时正是一片畅叫扬疾。 两个五大三粗肌肉虬结的壮汉抬了一个简易的担架，堵在回心馆闹事，口中骂骂咧咧。 “我四哥来你们药铺前人好好的，一来你们就说他得了破伤风，平白躺了数日，灌了不知什么汤药。现在可好，人都没了！” “若是正常的生老病死，哥几个绝不会阻人财路。大伙来评评理，瞧瞧我这兄弟的死状，是不是死得蹊跷？！” 白布一掀，露出担架上的尸体，围观众人纷纷倒吸了一口冷气，不觉后退了几步，有几个胆小的当场惊叫呕吐起来。 尸体呈凹陷状态，肚子胸腔处瘪了下去，不用掀开衣服也知道里头就是空的，乍一看就是一具穿了衣裳披了人皮的骷髅。 不，连骷髅都不如。 骷髅至少只是阴森了些，而这具尸体今早方死，却已经呈现出高度腐烂的状态，露在衣裳外的脸薄得只剩下一层皮，紧紧贴在头盖骨上，脸色青黑一片，像是传闻中那些被吸食了精气而死的人。 “我四哥身前有一百六十斤，如今短短几天，人却瘦到了四十斤。你这黑心医馆也忒害人了！不能治就不能治，非要假装治好，背地里下猛药，害得我四弟惨死。” “大伙来看一看嘞，评评理啊！几日前，我们兄弟几个上医馆来看诊，不过背上破了一道小小伤口，这家庸医非说是什么破伤风不好医，哄得我们花掉了十两银子，最后，他们那个狐媚的女东家跳出来，说是用巫术把人给治好了。” “什么巫术，那根本就是妖术！你们瞧瞧，躺在地上的就是我那个求诊的兄弟！” “把妖女叫出来，不然哥几个砸了你的招牌！” “就是，叫你们东家出来给个说法！” 两人气势汹汹，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众人一听就信了大半，再一看担架上死状甚惨的尸骨，只觉遍体生寒。 有些嘴碎的忍不住念叨开了。 “人心不古，人心不古啊！这些人为了赚钱，罔顾人命，简直是，简直是……唉！” “你懂什么，那美貌东家的姘头来头大着哩，你们就是叫破了喉咙也不顶用。” “那个回心馆，跟回魂馆的东家不就是同一个人吗？” 不知情者虚心求教：“什么回魂馆？” “喏，就是斜对面那家回魂馆，看见了没？挺大一家药铺，可营生却很惨淡，知道为什么吗？它啊，就跟中邪了似的，治一个死一个，治两个死一双，偏偏它后台硬，送官也拿它没辙，久而久之也就没人敢去看病了。” “难怪，这一个两个都是治死人的药铺啊！” “我怎么记得回魂馆的东家是会稽县山上的那位夫人？” “小哥说的是哪位夫人？” “还有哪位夫人？不就是那位活春宫夫人嘛，哈哈哈哈——” 众人嘻嘻哈哈笑做一团，兴致浓厚地交谈起朱衣夫人的荒淫轶事。 那两个抬担架的壮汉不乐意了，气沉丹田，提声放话，试图将跑偏的舆论扯回来。 “这样的黑心药铺，有人还敢来吗？” “治死人也能逍遥法外，天子脚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把你们东家叫出来，给个说法！” 众人起哄道：“对，快把那美貌的女东家叫出来让大伙瞧一瞧，兴许念在她俊俏的份上，人就不追究了呢。” 那两个闹事的壮汉闻言，黝黑的脸又黑了好几个色。 他们是为了讨说法而来，到了这些人嘴里，却似乎成了他们仗势欺压俏寡妇，真会颠倒黑白。 戴帽子的那个汉子握紧拳头，咬牙切齿道：“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二哥，这些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别搭理他们，京城水深着呢，谁知道这些看着寻常的人里藏着多少皇亲国戚，咱们得罪不起。”站在他右侧的汉子低声劝道。 被称作二哥的人一张脸憋得黑红黑红，从鼻子里冷冷哼出一声。 他没法打骂旁边看热闹的几十个人，自然又将这笔烂账算在了回心馆头上。四下环顾一圈，看到回心馆门口悬挂的幡布：针砭药石悬壶济世，一点灵心通素问；符咒镶禳起死回生，满腔精气问祝由。 一时心中窝火更甚，跨过放在担架上的尸体，一个健步冲将上去，一手抓住那面幡布，五指攥得紧紧的，骨节狰狞地突了起来。 “什么符咒镶禳起死回生，什么悬壶济世，什么祝由术，庸医，庸医杀人！” 林二哥双手扯住左右两边，额头太阳穴暴起，正欲将这面名不副实的幡布撕扯开，忽然听人群后有道娇俏的嗓音唤道：“等等！” 众人纷纷转目望去，只见一位红衣大美人儿风风火火冲了上去，像一团红云飘过，带起一阵令人心旌神摇的香风。 她眉梢轻拢，扬起下巴气呼呼地瞪着扯幡布的林二哥，一脸不爽地问：“你凭什么扯我家幌子？” 此时，众人才看清她的长相，那叫一个美艳！一颦一笑之间媚态横生，横眉冷对的样子也令人热血沸腾，勾得人心尖痒痒的，只恨不得扑上去抱住她喊一声“好心肝儿”。 林二哥率先反应过来，冷冷问：“你是何人？” “你不是口口声声来找我讨说法吗？”那红衣美人不甘示弱地将下巴抬得更高，姿态张狂地呛了回去。“我人就在这儿，原来你不认识啊？听你口口声声说得挺像那么回事的，我还当你亲眼看见我们药铺给人诊病了呢。” 话语一出，四下哗然。 “真是个大美人儿。” “这脸蛋，这身段，啧啧……祸水，祸水啊！” “那两人太可笑了，连药铺里的东家都没见过，居然说得绘声绘色的，人家替他们看的是破伤风，病的确是治好了的。如今人因为别的病死了，他们不问是非，却来找药铺的麻烦。某算是新学了一招，看来只要我去哪家药铺看过病，回头有点头痛脑热全赖药铺头上。” “大老爷们为难一个弱女子，我都替他们臊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