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二十九年春夏,临安府、绍兴府瘴疠为虐,死者横道。
京师临安城门常闭,出入戒严。
浓浓夜色下,临安城的天被沉重的乌云覆盖,黑压压的一团棉絮几乎下一刻就会触碰到皇宫的檐牙。
因三月进京朝会而迟迟未回封地、辖地的高官们皆受到了程度不一的软禁或扣押,几位穿着亲王服饰的异姓王堂而皇之地在御道亲巡,被策反的禁军将南面的皇宫围了起来。
城门以瘟疫为由紧闭,整座城池成为一座牢笼。掌兵权的塞不出兵,调兵权的又发不出指令,天子最器重的两名郡王也都受到牵制,各州消息灵通的厢军、藩兵就更加不敢强闯固若金汤的临安城勤王了。
勤王这事吧,本来就是个苦差,费力不落好,万一日后官家想起这根梗在喉咙里的刺,随便一顶帽子压下去把人灭口了怎么办?
何况,他们若是和以往一样走勤王的套路,一脚踏入瘟疫横行的临安,有没有命打仗还难说。
危机意识强的官员已经察觉到了城里的异常,平日要么称病在家,要么按时点卯应差,将应酬和拜会全部推掉了,生怕成为这场政治斗争里的牺牲品。
而百姓们则只是觉得军巡铺里的巡逻兵突然多了起来,对于天快塌了的大事没有任何反应。只要不波及到他们这些无辜的池鱼,立两个皇帝他们都不会有意见。
这是内讧,又不是金兵南犯,怕个屁啊?
外敌会烧杀抢掠,而内讧大多采取怀柔安抚民心的政策,放宽心来看,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谁做皇帝不是做?反正轮不到他们自己来做。
没办法,作为天子脚下的黎民百姓,就是要有兵临城下而泰然嗑瓜子的好心态。三年一大闹,两年一小闹的,一惊一乍的成何体统啊。
谁也没想到,亲巡的异姓王们嚣张了没两天,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围城的禁军们也乖乖回了原职,京中紧张的气氛一夜之间消弭殆尽。
郭坊城民卸门板的卸门板,吃酒的吃酒,该干嘛干嘛,没有受到半点影响。
几天之后,坊间隐约有人提到在京的好几名异姓王患上恶疟暴毙了,举宫中医官之力没救过来,富贵荣华一场空。
而此事过后,官家又频繁召恩平郡王、普安郡王觐见,似有从二王之中择一立嗣的打算。
从四面八方进京打探的暗卫如同一颗石子丢进了深不见底的湖水里,只搅得湖面荡起浅浅几圈涟漪,整个湖面复又重归平静,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瘟疫仍然在蔓延,朝廷令惠民和剂局制药万帖,遣使臣散发到百姓手中,翰林医官院里甄选出八名医术精湛的太医、御医遍诣临安府城内外,每日巡门体问看诊,随证用药。
太医局正式的局生、旁听的医生和国子监太医学的监生也摒弃前嫌,联名上书,向皇帝讨了一封诏令,随翰林医官到环伺各县视察疫情,施药义诊,一时间抗疫名医辈出。
有了朝廷的大力治疫,疟疾并没有传闻中那么难治,可令人头痛的是它一传十十传百,很容易把病气过给整座城池的人们,往往治好一个又病了两个,传来传去无穷尽也。
随着患病的人数越来越多,安济坊已经塞不下了,就连居养院也被征用了四十间屋子,尽管全城上下齐心协力一心抗疫,依然不能阻止漏泽园里的可用地越来越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