滟儿是我们的小妹——白氏双姝里，若有一人注定走向南轩的权利顶端，那一定不会是小妹。当时的我这么想。而我知道，当时的君大哥，也是这么想的。

那时候的滟儿，美丽动人，活泼得就像百灵鸟儿一样，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得到人们的青睐，无论男人女人。就像后来她和封启的小女儿白璃一样。

她的脸上永远洋溢着幸福的笑脸。这感觉就像是她的生活中永远有用不完的幸运。你无论何时看见她，都能在她的脸上看到乐观和欢乐。而她的美，是不遗余力的，让人一见倾心的。

我是墨家的最后一字，父亲给我取名为彧，谐音为“欲”，加上我的姓，我想父亲是想告诉我“莫欲”——不要觊觎兄弟的女人。

可我第一次见她，便是她十五岁那年。而那时候，她就已经是个紧跟在君大哥身后的“跟屁虫”了。所有人都知道她的姐姐白芬将来会继承王位。所以我们见到她最多的调侃便是——你怎么不像你姐姐那样学一学女人的端庄？将来恐怕会嫁不出去的哟。

可是她总是弯着眼睛笑笑，也不避讳，直接拉过君大哥的手：“没关系，他要我呀。他要是敢不要我，我就打断他的腿！”

这句听起来像是玩笑的话，谁知道后来当真成了真。君大哥后来并没有真的娶她。而我，也没能成为幸运的那一个。

那日天上下着雨，君大哥同她大概是从外春游回来——当时候我恰恰陪着妹妹墨梓芸出来散散心——父亲似乎已经在渐渐提起她的亲事了，她很是烦恼，怕嫁的人家不如意，却又不好拒绝，所以心情不太好。

所以当我那日看见白眼的时候，我还以为这不过是墨大哥的小妹而已。毕竟那个时候，谁家的女儿，会和别家的男人私自出来游玩呢？

她那一身白得透着雪光的白衣，晃了我一世的眼。她走进亭子时候的轻盈体态，像是一只飞得累了的蝴蝶停在了花儿上。亦停在了我的心尖儿上。

她笑着抖抖自己略略沾了水的裙摆，那晶莹的水珠子便带着淡淡的荧光落在了亭子边缘的地板上——她笑着说：“晟，你看看这外头的雨，下得多美。又是太阳又是雨的，你撑着伞，岂不是一举两得了？”

那时候我觉得她的声音简直就是天籁——我承认我当时看她立刻看得呆了，连妹妹梓芸偷偷喊我我都没有发现。直到梓芸用了些力气扯我的衣角，我回头才发现梓芸目光闪烁，脸色都有些红了——后来我才知道事情坏了，梓芸被说亲的人家，就是滟儿的心上人，君晟，君大哥。

其实知道这样消息的时候我是窃喜的。毕竟，若是这个婚事成了，那么滟儿就有可能不再是“小妹”，很有可能成为我的妻子的呀。我邪恶地想，到君大哥成亲的那一天，我一定要带着滟儿远走高飞，正好治疗她的情伤。那她一定会感激我的吧。

可是事实却并不是这样。

从那天躲雨的亭子里出来以后，我的心里就装不下任何人了。哪怕父亲为了让小妹的婚事尽快提前，给我说了几门亲事，都被我拒绝了——我见过了这世上最美的风景，又怎么会去留恋那些俗物呢？

是的，滟儿从那以后被我奉为了天仙。无论是什么场合，只要听说她去了，一炷香以后总能见到我的身影。可惜我胆子不大，我总是躲在人群后面，看着她被一群人包围着。而我也像大多数人一样，只能看着眼中只有君晟的她，心里默默寂闷着。

当时我还邪恶地想，到底她是不会嫁给君晟的，因为君晟要娶妹妹了。而我问过梓芸的意思，梓芸心里是有君晟的。

可是当我看着君晟和滟儿在一起的身影，又觉得这事成不了——不光是滟儿看君大哥的眼神，就连君大哥看着滟儿的宠溺眼神，也能把我这颗悄悄藏起来的爱慕者的心情，击得粉碎。他们太好了，好到我们这些旁观者都只能唏嘘而已。

哪怕对滟儿的那种痴迷，已经悄悄地深入骨髓，到了痴迷的地步。服侍的下人们后来偷偷告诉我，哪怕我多年后果然没有将滟儿娶回家，睡梦中依旧呼唤的，还是滟儿的名字。

滟儿，滟儿，就像是潋滟的水光，在心底身处，却只能看见水波见不着人。其中的倒影，多年后回想起来依旧清晰而又模糊。

我们所有人都以为事情没有转机了，君晟和白滟一定会排除万难走到一起的——他们当着众人的面都许下诺言了，非君不嫁，非卿不娶，虽然那是古灵精怪的滟儿逼着君大哥做的。可是君大哥那时候的眉眼里，全然都是幸福的色彩。

他不善言辞，却能把滟儿照顾得很好，也把滟儿紧紧地捏在手心里。

所以最后也是他先抛弃的滟儿。

事情的发生，最让墨家猝不及防。

那日，君大哥亲自上门，我想，他应该是来退婚的。可是中间发生了太多意外——当所有人都回过味来的时候，君大哥已经躺在了梓芸的床上，两人相拥而眠，衣衫不整。

君大哥百口莫辩，只能于三日后和梓芸成了亲。

滟儿疯了一样冲到婚礼上，扯着君大哥的领子问他这是不是真的，君大哥为了成全梓芸的名节，狠心地掰下了滟儿的手指，一根根的，直到滟儿泪流满面。

后来我们才知道，其实当时滟儿就已经怀上了君大哥的孩子。

可是滟儿是个倔强的女孩儿，她宁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也不愿意接受君大哥背叛的事实——她在那刺人眼目的红色，满满当当的大喜之下，一身白衣，从怀中掏出君大哥送给她防身的削铁如泥的匕首，撩起衣角，盯着君大哥的眼，一寸一寸，将整段袍角割了下来。

像割肉，一寸一寸，看得在场的人，肝肠寸断。

滟儿走了，头也不回地走了，两个月后嫁给了封启。

其实当时的我很想跟上去，可所有人的目光都焦灼在她的身上。她的决绝，让她浑身散发出一种不可侵犯的意味——哪怕，她是被残忍抛弃的那一个。

我的脚被焦灼在了当下，也失去了追逐她的机会。她需要的，本就是一个勇敢者。而封启，当时比我还不起眼的滟儿的追随者，正因为他的不起眼，他从人群后悄悄地跟了上去。

听说他其实什么都没做，只是默默地跟在滟儿身后。我以为封启跟着滟儿是怕她想不开做傻事——虽然我知道，滟儿从来将性命看得很重，她很倔强，她却不会做出轻生的事情。

听说，当滟儿回头问封启为何跟着她的时候，封启的回答是：我怕你难过。滟儿咬着嘴唇，和封启对视了很久，问：你敢不敢娶我？

我想封启当时一定是傻了。

“若是你敢一辈子对我好，我就嫁给你！”滟儿当时的原话，多年后我和封启聊天的时候，封启一脸自豪一脸炫耀地同我说。

一切都毫无征兆，两个月后滟儿果然嫁给了封启，在所有人都以为滟儿不会再理任何人的时候。

我当时站在滟儿的婚礼现场，却觉得自己是在参加一场葬礼。我自己的葬礼。我的心，彻底在那场婚礼上埋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