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烨煊似乎能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一些什么,可他不想往深了想,不想让自己又徒增烦恼。出来的时间够久了,诗青会担心的。
这样想着,夏烨煊深吸了口气,对着面前才艺、胆识、出身甚至相貌都高过自己的男子道:“允公子,你说得很好,可本君不懂那些。出来够久了,本君先回去了。”
说完便想抽身离开,岂料允筱仍不死心,半拦了夏烨煊道:“侧王君,月色极美,殿内闹哄哄的,相比之下还是外边比较让人舒爽一些。还是多休憩一下吧,允筱恐殿内的酒气冲撞了侧王君呢。”
夏烨煊心中极不舒服,这份不舒服待他细想了下终于明白——在于这允筱一口一声的“侧王君”!虽然他名分确实是侧君,但别人见了他谁不尊称一声“王君”,直接把“侧”字隐掉的?偏偏允筱从与他单独相处谈话开始,每句话中有唤他之时便会加上了“侧”字,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他不是正君,不过是个侧房!
“侧王君,我们方才谈到美者不该独占独享!”
“允公子!”夏烨煊蓦然出声打断他,平复了下呼吸才道:“本君离席前摄政王有吩咐,让本君尽快回去。我们也谈了一小会儿了,怕摄政王等急了,本君还是先走一步,允公子若要更衣还是尽快去吧。”
说完提了衣摆就要走,允筱却伸手将人拉住。
“侧王君,允筱诚心与您相交,您却……”
“诶诶,手拿开手拿开!”
正在二人近乎开始拉扯上的时候,一声清亮的声音响起,随即允筱的手被拍开,一男子双手叉腰站在夏烨煊面前,鼓着眼看向允筱,不客气地质问道:“人家摆明了不想跟你多说话,你是没长眼睛还是没生耳朵,装不懂还是怎样啊?怕你丢面子把话说得朦胧含蓄些你就不知道人家的意思了,亏你还是四公子之一,害我崇拜了好久……”
“挽究,你怎么来了?”
夏烨煊惊喜地拉了拉身前男子,声音里含了惊喜,似乎是重重松了口气:“我方才在殿里好像看见你了,却看不真切,原来真的是你!”
陈挽究点了点头也不回夏烨煊的话,仍旧挺直了背冲着允筱道:“我可在花丛那边听好久了,你这个……”
“你是何人!”允筱脸微红,可气势上却不输一筹:“我与侧王君说话,你为何插嘴?你也是京官之子?!”
“我、我要你管我是谁!”陈挽究母亲在朝中不过挂了个闲职,官位也不算高,他多少有点儿虚荣心态,不想被人比下去,因此含糊盖过这话头,怒声道:“你这个吊兰,要说什么话能不能直接点儿,什么什么不能独占美不能独享美的,说白了就是看上烨煊他妻主想嫁要烨煊贤良些不要阻拦是不是?哼!在殿里看你搔首弄姿地抚琴我就知道了,黄鼠狼给鸡敬酒,没安好心!”
“挽究……”
“怎样?”
“谚语用错了。”夏烨煊看了眼义愤填膺的陈挽究,颇有点儿哭笑不得:“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是敬酒。何况这比喻也太……”
“哎呀差不多啦!”陈挽究摆摆手,暗地里吐了吐舌头,梗着脖子斜睨着允筱说:“怪不得四公子里你排最末呢!要不是有一手出众的琴技,恐怕四公子直接就是三公子了!人要脸树要皮,不蒸馒头争口气……”
陈挽究越说越远,夏烨煊抚着额无奈地看着好友说得唾沫横飞,而允筱明显被说懵了的样子,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你、你、你!”
“我、我、我什么?”
允筱急得脸色绯红,脖子上的青筋都冒了出来,哽了半天才冒出来一个词:“泼夫!”
也对,允筱怎么说也是个大家公子,养尊处优惯了,平常在自己府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就算是和其他公子们在一起玩,也不会有像陈挽究这样连珠带炮的“连环骂”,更何况这连环骂真是天马行空找不着北,挨不着调,一时之间没转过弯来也属正常,气急攻心之下只蹦出这么个词儿来也算是难为他了。
可陈挽究却当场跳脚了。
“我泼夫?你还淫夫呢!没出嫁就想着要找有夫之妇,现在还公然来挑衅!”
“你有什么证据?你拿什么证明我是像你所说的想要找有夫之妇?泼夫的话谁会信?!”
允筱的不甘示弱彻底激怒了陈挽究。看到平日里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好友为了帮自己而出头却招来谩骂,夏烨煊心中觉得难受。他骨子里是要强的,却也是护短的,见陈挽究没有开口答话,夏烨煊拉过怒目直视允筱的他,冲允筱硬声道:“允公子,挽究是我好友,还请公子你不要这般诋毁他。”
允筱气怒地哼了一声,声调不复之前那般略带了点儿讨好的柔软,反而有些咄咄逼人:“侧王君,交朋友还是要看看什么人该交,什么人不该交,不要什么人都划为自己的朋友,当心丢了面子,连里子也跟着丢了。”
“哼。”夏烨煊还没来得急回话,陈挽究就先哼了一声,满口讥讽地道:“随便你怎么说吧,我拿不出证据又怎么样?摄政王眼睛亮着呢,多看你一眼也嫌浪费表情。”
“你!”
“我怎样?”陈挽究这时候却也不再跳脚了,无比冷静地回嘴,直切要害:“花再多心思,用再多手段你也不可能嫁给摄政王,知道为什么吗?”陈挽究无比得意地绽出一个冷笑:“她亲口承诺过,此生就只有烨煊一个夫君,多的没有。想要进摄政王府?送你七个字——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说完冷睨了他一眼,挽过夏烨煊说:“烨煊啊,走,我们别理他。”
顾满和嘉华憋着笑随着二人身后前行,陈挽究行得极快,也带动了其余三人的速度。夏烨煊好奇地开口问:“你怎么知道我在那儿?”
“你出来的时候我就看到了。”
陈挽究随手摘了片叶子拿在手里把玩,一边说:“你出去后,我跟我娘说我要出恭,就想跟着你出来。本来我想直接去找你的,然后发现我前面是那个允筱,因为好奇我就跟着去了啊,谁知道看到他那样对你。”说到这儿陈挽究就有些气愤:“烨煊,你明明是摄政王君,身份比他高哪儿去了,要换做是我哪还容得下他在我面前叽歪,直接一个眼风就把人撂倒……”
“我不过是个侧君。”夏烨煊幽幽开口:“他一句一句都提到那字,我哪还好说话……你不知道,我当时自称‘本君’的时候,心里都还打着鼓,心跳得慌。”
“你呀你,你就是性子软,被人欺负了也不知道反击。”
陈挽究随意接上的一句话却让夏烨煊沉默了。身侧好友未答话让陈挽究略有疑惑,侧头去看便见他脸色有些苍白。想了想,陈挽究意识到是自己这句话让好友想起了些不好的事情,顿时惴惴地道:“烨煊……对、对不起啊……”
“没。”夏烨煊苦涩地摇了摇头:“你说得很对,我确实是性子太软,只能被欺负。如果我再坚强些,脾气再大些……或许一些侮辱根本就不会发生……”
顾满不知其意,还以为夏烨煊只是在说方才的事情,不由劝道:“王君,这样的人以后再遇上不理会就是了,不要因为他坏了心情,主子还等着我们回去呢。”
“是啊王君,他说的话当放屁,啊不,当耳边风就是,不需要理会的。”嘉华与夏烨煊还不熟,却也想方设法地劝道。
夏烨煊笑着点头,陈挽究拉着他的手说:“他们说得没错,当他隐形的别理。什么花花花的扯一堆花出来,他以为他花仙子啊?还世人钟爱,我就喜欢松啊柏啊草啊的,我气死他我!”
夏烨煊“扑哧”一笑,这氛围总算有了缓和。
一行人往回走着,陈挽究一向性子活泼,和夏烨煊东说西说扯了半天,看上去心情颇佳。夏烨煊人较沉静,便在一边淡笑着望着他听他说得天花乱坠。陈挽究言语里对这皇宫盛宴的惊艳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来,这份真性情却是难得。
“还好是坐在边边角角的地方,要是跟你一样坐在那显眼的位置,我肯定是吃不消的。”陈挽究夸张地摆摆手,却又一脸艳羡地道:“不过你看那些歌舞子跳舞跳得多好看啊!我要是也会跳舞该有多好!”
夏烨煊浅笑:“你这性子若能安稳下来学一样才艺,你爹肯定高兴坏了。”
“哼,我爹那个老古板,提到他就来气。”
夏烨煊一怔。记忆里陈挽究的母亲父亲非常恩爱,对他也是百般疼宠的,虽然从好友字里行间知道他父亲喜欢哭,可并未见他对他父亲有什么不好的意见啊!说提到父亲就来气却是为何?
“怎么了?和你爹吵架了?”
“没吵。”陈挽究顿了步子,拿脚在地上扒拉了两下:“就是、就是……互相不说话,都两天了。”
“发生什么事了?”夏烨煊关心地问道,忽然想起一日早上丹冬前来请安时问及了陈挽究,心想,莫不是与丹冬有关?当即开口问道:“挽究,是不是和丹冬……”
“呸呸呸!才不跟那女人有关系呢!”
陈挽究当即否认,态度是斩钉截铁的,可怎么琢磨怎么有一股心虚的意味。夏烨煊作为他的好友,对他的性格也是知道的,既然他竭力否认,那么这事肯定与丹冬相关。
“我成亲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夏烨煊拉住陈挽究轻声问道:“那日丹冬来问我你的喜好,看样子是要投你所好巴结你。你们……”
“诶,没……”
陈挽究连忙摆手,竟然闹了个红脸,眼神闪躲像是做贼一般:“怎么可能跟她怎样?我们可是冤家……”
声音越发低沉下来,到最后几不可闻。夏烨煊低头看去,陈挽究脸色泛红,可眼神里却不完全像是害羞或者气愤,略夹杂了些不明的情绪,让夏烨煊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怎么了,有什么事跟我说。”夏烨煊轻轻拍了拍陈挽究的肩,迟疑了下对顾满嘉华道:“你们到远处一些,我和陈公子说点儿悄悄话。”
待周围没了人,夏烨煊才深吸一口气和陈挽究推心置腹,袒露心事:“你要是有什么难处便要告诉我。我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了。诗青待我很好,府里的人也没有看不起我的地方,爹他现在不愁吃穿,虹儿开始随着夫子念书……我现在很满足,你是我唯一的朋友,要是有什么地方需要我相助,可一定要说出来。”
陈挽究耸动了两下肩膀,抬起头来时竟是鼻头微红,像要哭了一样。
“挽究。”
“烨煊,我娘她给我物色了几个妻主人选,爹挑了一个出来直说那人好。这都是你成亲之前的事儿了,本来吧,这事儿本就这样订下了,可是……”
“出了变故?”
夏烨煊脑中光亮一闪,陡然想起新婚后第二日府里人拜见新王君,独独不见了丹冬和忆夏。忆夏去了北狄使馆暂且不论,那丹冬……
“是与丹冬发生了什么事?”
夏烨煊问得肯定,陈挽究一愣,反应过来后沉沉点了点头。
“是什么事情?”
能够让陈挽究出现小男儿姿态,让他和他父亲“冷战”,其中又涉及到丹东……即使这些信息组合到一起,夏烨煊还是无法猜想出到底出了什么事。
“那日你成亲,我在宾客席上喝了些酒,正巧碰上了那女人。一言不合就……就跟她吵了起来。”陈挽究说到这儿的时候懊恼地跺了下脚,继续道:“吵着吵着就从宾客席出去了,两个人抱着酒坛子爬到摄政王府下人房的屋顶上去……”
“啊?”
“嘘——”陈挽究比着手指头暗暗瞪了眼夏烨煊提醒他噤声。“烨煊,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别瞎嚷嚷,待会儿别人听见了!”
夏烨煊忍住笑,点了点头:“好,你继续说。”
“然后就一边拌嘴一边喝酒啊,不过她始终落在下风,她才说不过我!”陈挽究洋洋得意地晃了晃头,夏烨煊一句“然后呢”却让他得意的动作停了下来,半遮了脸说:“然后,然后我们就在房顶上睡着了,直到半夜被冷风吹醒才清醒过来。醒、醒过来的时候……我、我靠在她怀里……”
夏烨煊蓦地睁大眼,半天才说道:“你们抱在一起?”
“差不多啦!”
陈挽究搔了下头,脸色越发红亮:“我当时吓住了,腾地站起来就要躲开她,谁想到是在房顶……差点摔下去,被她、被她抱住,被、被亲了……”
夏烨煊眼睛瞪得溜圆,陈挽究一掌捂住脸直抱怨:“说了不说你偏让我说,说了又这样看着我,真是,真是讨厌!”
夏烨煊猛地偏过头,低咳了两下才依旧用清亮的声音道:“后来她送你回府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