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挽究搅着袖摆犹豫着说:“就因为是半夜回府,我娘和我爹都见着她了,开始以为有什么,就、就抄起棍子打人。好在那时候夜深人静,又是在自己府院里,才没闹出大动静。我爹一个劲儿地哭,都不许我说话,后来知道她的身份,解开了误会,我娘又对她毕恭毕敬地,迎人到了府里去。若不是她说身体略有不适要走,我娘还不肯放人。”
夏烨煊听得有些糊涂:“照你这样说,你娘对丹冬该是很满意的啊。”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陈挽究不满地道:“我娘巴结着人,我爹后来也巴结着人,倒把我撂在一边儿了,搁谁心里会舒服啊!”
“那后来……”
“最可气的,后来我娘让人把我那门还没定的婚事给推了,跟我说,既然我跟那女人怎样怎样,就要好好跟她在一起,尽快成亲什么的……”
“那不是很好吗?”夏烨煊听到这儿略微有些明白,心里也替好友高兴:“既然你爹娘都看中了丹冬,你们又是认识的,还、还有了……肌肤之亲,那你们成亲不就好了?皆大欢喜啊!这样你以后还可以常来与我作伴。”
“烨煊,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陈挽究拉了夏烨煊的手臂倚了上去:“不说我跟那女人从认识到现在从来没好声好气说过话,那晚居然还……还轻薄于我。若不是需要她送我回府,我怎么会跟她再扯上关系?”
“啊!”夏烨煊猛然想起丹冬说他们之间有“误会”,这“误会”便是指的这个吧?
“她不是无心的吗?”
“谁知道她是有心还是无心。”陈挽究没好气地道:“女子不都是天生食色的吗?我才不信她半点儿歪心思没有。”
“挽究,那你……”
“况且她那样一个人,我爹娘都要巴结着她,烨煊,我不是你,摄政王对你好众所周知,是因为她心里有你才会这样。可我不父母俱在,要是对儿子未来妻主这样诚惶诚恐地还要恭敬着伺候着,看她的脸色,我的日子又怎么好过?”
夏烨煊微微一愣,陈挽究还在自顾自说着:“姑且不论她对我是个什么心思,反正我对她是还没到那个地步的。人家说不是冤家不聚头,我却觉得这要让两个冤家‘聚头’,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毕竟成亲嫁人,我是要倚靠妻主一辈子的,你看她那样,靠谱吗?前儿晌午后巴巴地捧了一篮子的胭脂水粉站在府门口,传话小厮回来跟我说她支吾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来,这般得傻……”
“她那是害臊吧?”夏烨煊轻声劝慰道:“她跟我说她递了帖子去你们府里,你不理她她才来问我你嗜好什么的。一个女子如此讨好你,任由你府前来往的人看自己的笑话,肯定不会是逢场作戏啊。”
陈挽究烦躁地甩了甩头,长吐出一口气:“哎呀不管了,反正我现在是不想跟她有什么瓜葛的,见着她就想跟她吵。将军了不起啊,哼,就会舞刀弄枪,肚子里半点儿墨水都没有。”
夏烨煊闷笑道:“肚子里有墨水又如何?你又不会那些,真要遇上个随时随地能跟你谈论诗词歌赋,吟些风花雪月的女子做你的妻主,恐怕你们也生活不到一起去吧?”
“哎,不管了,反正我现在是不想跟她有什么的。好在我娘把婚事推了,现在我没婚约,没盟誓,又自由了,哈哈!”
看着陡然又换了一张灿烂笑脸的好友,夏烨煊禁不住摇了摇头。
“今天算那个允筱撞到我喷火口了,正愁怨气没处发泄呢,他还上赶着来受气。”想到允筱灰头土脸的样子陈挽究就觉得畅快:“以后说出去我也大小是个名人了!奕京四公子之一的允筱是我手下败将!”
夏烨煊好笑地点头附和,事情说开了心里也就没那么堵了,经陈挽究那么一闹先前面对着允筱的不痛快也消弭了几分。招回顾满和嘉华,四人慢悠悠地朝着大殿之处走去。
“有了第一个允筱,说不定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陈挽究数着自己脚下的步子边走边道:“烨煊,摄政王真的会说到做到哦?”
“嗯。”夏烨煊眼里还有萎缩和胆怯,但说话时却是笃定的:“她一言九鼎,有了许诺就一定会做到的。”
“可女子喜新厌旧实属平常。”
“诗青不会,她说过好几次了,就我和她两个人,过一辈子。”
“真好。”陈挽究幽幽地哀叹了一声:“要是我也能遇到个那么对我的女人该有多好啊!烨煊,看你现在那么幸福,真好啊!”
夏烨煊正要说话,余光却瞥见裴敬向他们走来,“呀”了声说:“说话都去了这些时候了,裴敬找我了,诗青大概等急了。”
“那你赶紧回去吧,免得你妻主担心。”
刚巧裴敬走到他们面前,福身行礼后笑道:“王君,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没,回去吧。”
夏烨煊含糊带过,转向陈挽究说:“挽究,你和我一起回去?”
“别,我不跟你走一起,那些朝中大臣都人精似的,要知道我们是朋友指不定立马就让女儿来搭讪,想借着我巴结上摄政王……我才懒得应付,这样,我先回,你慢点儿回去。”
说完便急速地走了,夏烨煊“哎”了声他也没回头。
“王君。”
“嗯?哦,走吧。”夏烨煊应了声,走了两步后忽然又笑了起来。顾满道:“王君想到什么乐事了?自己也笑得开心。”
“没,只是忘了告诉挽究一件事。”
“要告诉陈公子何事?”
“告诉他,谚语说错也就算了,简单的数数可也不能数错啊!‘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是九个字,不是七个字。”
“啊?哈哈哈……”顾满闻言止不住抱着肚子笑了起来,嘉华慢了一拍反应也随即笑了起来。裴敬不明所以,可他老成持重,也懒得问,在前方带着路,心想,王君看来并没遇到什么事,能笑得如此开心,大概是因为遇到了陈家公子吧!
回到殿内,依旧是觥筹交错来来往往的场景,器乐声昂,舞姿翩跹,诗青稳稳坐在高座上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四周,一触及夏烨煊的身影便挺坐了起来,望着他笑。
夏烨煊缓缓走到她身边,听到她关心地问:“怎么出去那么久?是遇上什么事了?”
“没有,碰到挽究了,聊了几句。”
诗青自然地牵过他的手握在自己手里,见他微微笑着才放了心,弓了背从桌案上端了碗茶递到他嘴边说:“前头喝了酒,喝点儿茶醒一醒,中和一下,你身体会受不了的。”
夏烨煊极为乖巧地接过,饮下茶水。虽然过口的水液微苦,还带了点儿涩,但流到他心里的却是无边无际的暖流。这个女子,真的是全身心地宠着他呢!
“咦,祖母也在这儿?”
夏烨煊偏头揩嘴,却正好看见在一边歪着头打盹儿的右相。或许真的是有了醉意,右相此时似乎睡得香甜,诗青轻轻将食指比在自己嘴上,对夏烨煊说:“让她休息吧,今天她也喝够得多了。”
“可睡在这儿,会着凉的。”
“有人伺候着,没关系的。”
晚宴一直持续到月上中天,一殿的大臣醉了大半,纷纷被侍卫或家卫扶着出去。诗青喝了不少,可人还是清醒的,夏烨煊在一边扶着她,一手托着她的腰,一手将她的一条手臂挽在自己肩膀上。这儿女子身高高于男子,夏烨煊这样就像是驮着诗青一般,瘦弱的身躯里竟藏着无限的力量。
直到上了回府的马车夏烨煊才算松了口气。掀开帘子朝外望望,夏烨煊搓了搓手哈气,心里却在想着是不是自己有些小心眼了?
顾满嘉华等人都是可以帮着他扶着诗青出来的,可偏偏自己不愿意假手他人,愣是一个人将诗青扶了出来。这样的心理怕是会被人骂做“妒夫”吧。
“想什么呢?”
“没,天色好晚了。”
车厢里看不清诗青的表情,但那双灵动的眸子却在月色反射过来的光线下看得依稀。夏烨煊轻轻挨到她肩头缓缓闭上眼,在车轮的滚动声中享受着这闹中取得的宁静。
“卧花阁的男子没有大罪和参与左相案的,都被放出来了。”
夏烨煊正闭目休憩,诗青忽然缓缓开口说了那么一句。肩上搭过一条手臂牢牢将他拥在怀里,诗青轻轻摩挲着他瞬间冷硬的身体,耳鬓厮磨间在他头顶轻吻。“骅安是在劫难逃的,刑部也会依法判决。这事我没有插手,传话下去也说要秉公办案,务必公正服人。”
“诗青。”夏烨煊睁开双眼,手抓着诗青的前襟:“我……”
“想说什么?”诗青轻轻挠了挠他已被自己弄乱的头发,嗅着他发间清香问道:“还是你有什么要求?”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夏烨煊组织了下语言,才道:“骅老板自己也说自己必死无疑,是不是他真的会死?”
“刑部办案自有她们的规章,判不判极刑也不是我说了算的。我既然不插手,便该放手到底。”诗青拍了拍他的背安慰:“煊儿,别想他了,这事儿就算告一段落了。”
夏烨煊还要再说话,诗青却准确无误地轻轻掩住他的嘴,对上他因诧异而抬起来的头,冲他额角就吻了下去。辗转,越吻越下,终于覆上他的唇,托着他的后颈加深了这个悱恻的吻。
她嘴里还有这酒的浓香,也不知是这酒霸道还是诗青的吻霸道,一吻结束,夏烨煊已经有些眩晕了。诗青将人往怀里一搂,夏烨煊整个人都到了诗青怀里。
“那些人、那些事早就和你无关了。我知道你善良,不忍别人受罪,能帮的想方设法也要帮,可越狱这样的记录不是说销就能销的。骅安的确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恶人,可他是卧花阁的老板,阁内所有的小倌公子都听他的指挥,出了事只能他来扛。”
“我……”
“煊儿。”诗青温柔地再次掩住他的嘴,用听似随意却清晰的语气说:“做错了事的人,总要为自己的过错承担责任。或许这对骅安来说还是一个好的解脱。不管是被判极刑还是终身监禁,或者是发配去苦寒之地,他总算为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他也会心安。”
掌中渐渐有了热流,诗青缓缓放开手,转而去轻抹他的脸颊。
“不要为一个曾经间接害了你的人流泪,煊儿,不要这样善良。”
“他没对我怎么样,平时的时候他还很照顾我,从来不说难听的话,我知道他也不是自愿的,都是别人让他这样做的……”
诗青看着怀里夫君的感性抒发,再一想到他迄今为止都没有提出要她为他报仇的意图,嘴角微微上扬的同时也在心里轻轻叹气。善良固然是一种美好的品德,可善良有时候也会成为伤人的利器。因为善良而招致的祸事太多,如东郭先生之类,让她不得不有一丝提防。
是时候该收拾夏家了。诗青默默想着,一个心怀不轨的夏修景去了北狄使馆,自然有腾亿王子的鞭子等着他。诗青不屑于收拾一个男人,但这夏家主夫必惩无疑!
“诗青,诗青……”
夏烨煊苦苦哀求道:“骅老板,就留他一条生路吧!他若是因此死了,那那些卧花阁中的人怎么办?他是为了救他们才自投罗网不顾性命的。”
此时马车已行到摄政王府,车停稳后,诗青索性一把抱了夏烨煊出得车门,径直大踏步朝向府门口走。夏烨煊惊呼一声双手圈住了她的脖子,头更是埋在了她肩窝里不肯探出来,刚才的苦苦哀求经诗青这么一抱完全抛在了脑后,浑身开始滚烫,却还在思索着明日如何面对众人。
从后几辆马车下来的人面面相觑,看清楚方才出了何事的人掩着嘴偷乐,其中的男子更是羞红了脸。
腾亿王子一把跳下来,揉了揉自己的尊臀,抱怨道:“坐马车比骑马累,我情愿骑马……”唠叨两句后朝前一看,这才发现自己的“义姐”和姐夫根本没在。
“诶,人呢?”
“回王子的话,主子和王君先行一步回去就寝了。您是不是也要奴才伺候梳洗然后安寝啊?”
“那还愣着做什么?走啊。”
从那块“敕造摄政王府”牌匾下走过的时候,腾亿王子还打了个寒噤。看来到底是畏惧这个府邸的,因为这府邸的主人让他怕极。不过,好在现在有了个姐夫,看上去柔弱温顺的样子,说不定以后能为他求情。
这样一想,腾亿王子的心也就定了,跟着仆从穿院走廊,洗漱一番后开始呼呼大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