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渊阁里,夏烨煊脸色绯红地踟蹰在原地,眼望向另一边不住闪躲着。诗青脱下外衣朝他走了过来,伸出手拉了他坐到床上,动手解他的衣服。
“哎,我自己来。”
夏烨煊脸红心跳地拂开她的手,哆嗦着开始去解自己的衣扣。
即使二人已经是事实上的妻夫,但总归成亲才几日,面对着诗青灼灼的眼光时,夏烨煊总会心如鹿撞,羞涩、胆怯,外带了些恐惧的情绪。毕竟他有过那样的过去,对于这种事在心底总是有一些抵触的。
见他自己动手解了衣襟,诗青也就由着他去,自己蹲下身给他脱鞋。
“哎。”
“你又要自己来?”
诗青戏谑地看他,语气里带了丝调笑道:“你总没有四只手吧?边脱衣还边脱鞋。”
夏烨煊不知所措地停在那儿,看诗青一副打趣神色自己更是不好意思,只能羞窘地轻哼了一声,依旧脱着自己的衣服。
“今天累了一天了,先休息,明日再洗漱,不然明日没精神。”
诗青将他的鞋放好,起身去吹了烛台上的红烛,回来脱了鞋上床拥着夏烨煊静静躺着,暖湿的呼吸轻喷在他颈项,四周静谧,莫名地让人心安。
夏烨煊在她臂弯里动了动身子,诗青轻拍了下他的背道:“好好歇着。”
“可还没给你打水擦脸,煮碗醒酒茶来给你解酒。你喝了那么多酒,明早起来会难受的,你躺着,我让人去……”
“行了,这点儿酒还撂不倒我。”诗青闭着眼揽住他的腰,阻止他欲起身的动作:“这么晚了也懒得去让那些仆人忙活,你要不嫌我邋遢,我可就什么顾忌都没有。”说到这儿诗青浅浅睁开眼睛:“难不成煊儿你嫌弃我?”
夏烨煊哭笑不得:“我自己也一身酒味呢!”
“那不就好了,谁也不嫌弃谁。”诗青抬高了下被子掖住他裸露出来的肩头,轻声道:“睡吧。”
夏烨煊劝了两声也没让人起来,也只好静静地点了点头,柔顺地挨在了她肩窝,听着头顶近在咫尺的呼吸渐渐平稳有规律起来,心里明白诗青已经睡熟了。
可是他现在却没有多少睡意。
或许是这两日休息得很好,又或许是他今日所听到的遇到的事情让他有了些想法,又或者是因为晚上浅酌了些酒反而弄得自己灵台清明,总之他现在却了无睡意,侧着身子窝在诗青怀里,静静地,柔顺地……
她这几日很累了吧。除了大婚第二日陪着他去见了爹和妹妹,度过了一天悠闲自在的“二人世界”以后,她每日里早出晚归,应付着朝堂上的事情,周旋在北狄使臣之间,尽着她作为摄政王的责任。大荣的担子被她一力扛在自己的肩上,即使她再怎么有能力和魄力,终究还是会累的……
而她现在睡在他身边,呼吸均匀,侧脸贴着他的头顶,双臂搂着他的肩,那般安静地与他同眠。
夏烨煊微微仰起头看她,却只能觑见她的下巴,黑暗里依稀能窥见轮廓却又看不清晰。
“我狠满足,真的。”他低低开口呢喃,声音轻得仿佛能被风吹走,吐息间只有气流的传送:“有你对我好,有挽究做我的朋友,有爹,有妹妹,吃喝不愁,不用受人的白眼和冷嘲热讽,也不用每天担心做了点心卖不出去……”
渐渐地,声音轻到连气息都没有了。诗青仍旧在沉睡,他微微动了动身子,在她怀中找了个更加契合的位置,安心地露出一个笑来。
“有你,真好。”
第二日诗青照旧上朝去了,夏烨煊因为昨夜睡得太晚,补眠不足,一直睡到天色大亮才醒。醒时诗青已经不在了,他轻唤了声,顾满从外间进来笑道:“王君醒了?水房一直烧着热水,王君先洗漱一下,顾满叫人准备汤浴,过后再用早膳如何?”
“啊,好。”夏烨煊见他神情暧昧,不禁又想到自己昨夜回来一路被诗青从王府门口抱回到天渊阁的一幕,略羞涩地低垂下头。
洗漱沐浴过后,夏烨煊正吃着早点,忽然听到有人渐近的说话声。
“那你看我这身还好看吧?没有什么不合礼数的地方就好,第一印象一定要拿好。”
“王君。”顾满眼尖,认出来人:“是腾亿王子。”
夏烨煊停下用膳的动作从位上站起,含笑着望着腾亿王子走来。
“哇,你还没吃早饭?”腾亿王子先是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唤了声姐夫,然后瞪圆了眼惊讶道:“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还没吃饭呀?”
夏烨煊略觉尴尬,含糊带过让他坐了,正好仆从上了碗燕窝,夏烨煊这才轻声道:“今日起得晚,所以这时候才用膳,王子别见怪。”说着抱歉地点了点头慢慢用了起来。这燕窝是诗青特意吩咐的,是她一片心意,夏烨煊不想浪费了。
“那你吃,没事。”腾亿王子在桌上支起了下巴,双手托腮盯着夏烨煊喝燕窝粥。被人看着吃饭着实有点儿食不下咽,夏烨煊顿了两下才道:“王子要不要也再吃点儿?”
“啊,不用不用……”腾亿伸出双手摆了摆,却让袖摆拂倒了放在自己近旁的小壶,洒了一滩水出来。腾亿顿时不自在地扯了扯袖子,尴尬地嗫嚅道:“对、对不起啊!”
莽撞却率真的草原男儿为了讨好自己这义姐夫,脱下了在草原上穿的紧窄修身的骑服,换上了大荣显示体态优雅的长袍罗裙。不怪他觉得怪异不适,夏烨煊初见他来并未认出人也正是因为他这与昨夜大相径庭的打扮。
“没关系,别拘束。”
裴敬急忙让人去将水迹弄干净,夏烨煊在旁轻声安慰,见他袖子弄得湿了,忙道:“去换身衣裳吧,湿嗒嗒的会不舒服的。”
腾亿点头随着裴敬去换衣了,趁着这时间夏烨煊终于把早膳用完,维泽和嘉华敦促着下等小厮们将碗碟扯了下去。腾亿回来的时候都收拾好了,夏烨煊想着这腾亿王子既成了诗青的义弟,又是要嫁给忆夏的,与他关系处好些总是对的,便开口道:“王子平时喜欢做什么?不如我陪王子去做你喜欢做的事情?”
腾亿“啊”了声,扯了下裴敬为他选的不算紧窄却也并不宽松地让人行动不便的衣服,眨眼想了想道:“我喜欢到处跑,以前在草原上骑马打猎,和人摔跤什么的……你也喜欢?”
夏烨煊正要摇头,腾亿忽然叫道:“哎呀,我想起一件事情。”
“何事?”
“你有个弟弟吧?叫什么……修什么的……”腾亿皱着眉头想半天也想不出来,索性也不理名字了,嘟着嘴说:“也不知道义姐是发了什么疯,让他到我身边来……”说了一半猛地捂了嘴睁大眼睛看着夏烨煊:“我刚才可没说她坏话啊……”
夏烨煊正怔愣着,被他那么打断倒也回了神:“没事,你继续说。”
“嗯。他来的时候没人告诉我他是你弟弟,我本来想他既然是义姐送过来的人,那么我才不敢使唤他,所以一直把他搁一边儿没理。后来他自己跑来说他是你弟弟,我才让奴晓给他安排了出住,拨了人给他使唤。”说到这儿腾亿有些惴惴:“我没得罪他吧?你也不会对我有偏见的对不对?”
诗青的如意算盘少有地落空了。本打算让腾亿王子教训教训夏修景,却没料到因为惧怕自己,腾亿王子压根就不敢去招惹他,到现在竟然连他名字都记不全。
“他还住在北狄使馆?”夏烨煊轻声问道。
“对啊,我昨天跟着义姐、义姐夫你们的马车回来的,奴晓说,既然是认了义姐,那么依照你们大荣的规矩,我出嫁前就要住在摄政王府。所以我才跟着你们回来。”
夏烨煊点点头,说了句“没事”算是回答了腾亿王子的问题,便坐在绣墩上沉思。腾亿王子本来就性子活泼,比起陈挽究来还多了分大气,夏烨煊没有怪他,他心里石头落了地又哪里还坐得住?他站起身来回窜着,见夏烨煊仍旧没反应,耐不住还是开口道:“姐夫,我们出去走走吧,我腿都坐麻了。”
夏烨煊心里想着夏修景的事情,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诗青会让夏修景到北狄使馆去了呢?可腾亿王子已然拉了他站起来,半推着他出了门,身后跟了一众仆从,尽都低眉顺目地。
“我们北狄的天比这儿蓝,水比这儿清,一望无际的草原上有那么多那么多奔跑的牛羊……”腾亿王子一边走一边和夏烨煊说着自己的家乡,手不住地比划:“那时候我母王骑着马,我驾了头小马驹跟在她后面,高兴地像是飞起来一样。母王会给我编草戒子,教我驯马,还让人去狼玉山捉了条蛇剥了蛇皮给我做了根鞭子,我一直留着在身边呢!草原可好了,马奶酒香浓得让人喝了一口就想喝第二口,毡子里面暖和和的,我最喜欢光着脚踩在毛毡上,可舒服了……”
声音慢慢低了,夏烨煊本来没用太多心去听,但他说的那些过往又那般吸引人,逐渐地也听了些,此时见他停顿下来,不禁开口问道:“然后呢?”
“然后?”腾亿王子手也不比划了,揪着垂在胸前的辫子轻声说:“然后我长大了,母王降了大荣,就把我献过来了……”
夏烨煊半张了口,话到嘴边却不知道怎么说了。他从来只知道王子公主的是天之娇子娇女,却没多想他们也有自己的无奈心酸。夏烨煊轻轻咬了下唇皮,劝慰道:“忆夏人很温和,你不会受委屈的。”
“我受了委屈可以来找你吗?”
腾亿王子站定侧了头望他,夏烨煊一愣之后失笑道:“当然,你认摄政王为义姐,唤我一声‘姐夫’,若你受了委屈,我们怎会坐视不理?”
“那说好了,要是我受了委屈,你一定要帮我,给我撑腰!”腾亿眼睛不眨地看着夏烨煊,一定要等到他确定的答复才肯罢休。夏烨煊只能慎重地点了头。腾亿王子立刻转换了一副高兴的模样,这下更加表现得亲近,竟挽住了夏烨煊的手臂。
“你真好,怪不得她喜欢你,她对你肯定很好,不过你怎么受得了他一张冷脸啊?我一看见她就怕得慌,她一瞪眉毛从鼻子里哼气儿我都要抖一抖。”
腾亿凑近夏烨煊说“悄悄话”,显然是已把夏烨煊看做是自己的好友了。这样的发展虽然是夏烨煊所期望的,可他还是觉得不可置信——竟然如此迅速。
“哎呀,只顾着我说,你也说说你的趣事儿嘛。”二人在府内一处亭中坐下,此时阳光和煦,晒得人也心情舒畅。腾亿说得口干,咽了杯茶后反过来要夏烨煊说他的事。夏烨煊架不住他的不断询问,只能零零总总地讲些自己与老爹妹妹被赶出家门之后的事情。
当说到和老父幼妹相依为命,差点饭都吃不上的时候,腾亿竟然拉着夏烨煊哭上了。
“你娘太不是东西了,怎么能不管你和你爹呢?一点良心都没有……”
夏烨煊虽说对自己母亲有怨言,但到底是给予自己生命的人,他从不会责骂自己母亲。现在听腾亿为自己抱不平,心中感激的同时也有种淡淡的哀伤。
其实说起来,他和腾亿王子也没什么两样,同样是被母亲抛弃了,同样是被利用、拿来换了好处。
不过老天爷并不是那么残忍,他遇上了诗青,腾亿王子会有忆夏,大家都会幸福的。
“都过去了,别说这些惹人不开心的事情。”
夏烨煊笑着哄他说:“你看你,都是准备要出嫁的人了,还那般爱哭。草原男儿不是都很坚强,能比得过女子的吗?你再哭,他们都该笑你了。”说着朝裴敬等人所在的地方努了努嘴。腾亿顿时不哭了,只抽噎着揩干净了脸上残留的泪,嘟囔道:“我们草原的男儿虽然很坚强,但、但难道还不许人家感情丰富了。”
“好,你感情丰富,心地善良……”
夏烨煊轻笑着和他说笑,忽然想起自己和他说了如此多,竟没听他提起过忆夏,不由好奇道:“说起来我很是不解,你和忆夏缔结婚约是怎么回事?”
“皇上的圣旨啊。”腾亿捻了颗酸梅干放到嘴里,顿时吸了吸:“好酸。”然后回道:“听说是她自己去求的,义姐保媒,大荣陛下就下旨到了使馆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腾亿举止间纯真自然,一点儿都不像故作大方,夏烨煊心里一阵纳闷,可这纳闷从何而来又理不清头绪。腾亿吃了酸梅干,又夹了块芙蓉糕放到嘴里品尝,惊喜地笑着点头说:“这个好吃,名字也文雅得很,诶,这儿离厨房近不近?我还想吃点儿不一样的,要不我们去看看那儿还有什么好吃的,也免得他们端点心碟子忙来忙去……”
说不如做,腾亿当即就站了起来兴冲冲地要往亭外跑。他闪过夏烨煊身边的一刹那,夏烨煊忽然想明白了那份怪异从何而来——腾亿竟然对自己即将嫁为人夫没有半分待嫁男儿的羞涩?难不成在情上,他还是一窍未通?!
“你慢点儿,厨房离这儿有些远,现在就别去了,等找个时候我们再去。”夏烨煊忙喊住人让他回来,道:“你吃了早膳又用了那么多点心,小心积了食,到时候胃会不舒服的。”
腾亿沮丧地瘪瘪嘴,他也知道夏烨煊说得对,他人好,自己可不能给他惹麻烦。想到这,腾亿乖巧地点头,依旧坐回了亭内左右划着脚。
“王子……”
“我都叫你姐夫,你就叫我腾亿吧,或者弟弟也行,王子王子地叫显得生疏。”腾亿一副“我说的有理”的认真表情倒把夏烨煊逗乐了:“好,腾亿,那姐夫问你。”
“嗯,你问。”
“你对忆夏是什么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