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荣民间炸开了锅,战事传得沸沸扬扬起来。安分了才两年多的北狄竟然又妄图兴战与大荣对抗?北狄已是大荣属国,此时此举无异于“以下犯上”。
而对于女子来说,保家卫国自然不在话下。由于科举制度的实行已有两年,朝政中参与进来许多新鲜血液,寒族官员日渐多了起来。对于这次战事她们绝大部分上表请奏覆灭北狄,不给北狄皇庭留下再次重来的机会,志向上一致达成要永绝后患的意思。
诗青自然是众望所归的领兵之人。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诗青对北狄关注多年,且还有上一次行军打仗的经验,这次战事反戈轮到她身上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就在众人纷纷猜测摄政王将要行何种兵,指派谁为先锋开赴战场,甚至拟定了何种反攻计划的时候,摄政王府却忽然传出消息,令摄政王军队中的丹冬大将率先出兵阻拦北狄继续的进攻,摄政王却要稳两个月再行出兵。
众人皆以为摄政王对此仗成竹在胸,却不知道事情并非如此。
大朝散后,诗青回府后第二日,由摄政王的心腹手下念秋递了消息到皇宫,称摄政王暂缓行军,而由丹冬率部开赴北狄。
在此之前——
诗青焦急如焚地在寝居床前来回踱步,看着王师傅皱着眉头细细思索着,止不住低声道:“王御医,内子病情到底如何了?”
王师傅又仔细地把了把脉,终于收回了手,心中沉着了一番才邀了诗青出门去说。裴敬顾满立马上前挨到夏烨煊床边,掖被的掖被,试体温的试体温。
两个时辰前,诗青回府招来众人言明战事,夏烨煊正午睡着,诗青未曾打扰他。待众人领命而去,诗青才回到天渊阁,正巧夏烨煊醒了。男子见她脸上有愁容,不由问道:“今天上朝不顺吗?”
诗青摇了摇头,看着初醒的男子脸蛋微红,下颚线条姣好纤细,不由叹了口气坐到了床沿,对他道:“边疆,起战事了。煊儿,我恐怕得离开一段时间。”
夏烨煊倒抽一口气,怔愣地望着她道:“战、战事……”
诗青凝重地点头,见他脸色霎时白了,少不得又是柔声劝哄道:“别担心,又不是没打过仗,从十五岁到如今,大大小小的仗也打过不少了,也不差这一回。我不会有事的,别太担忧了,嗯?”
夏烨煊一把拉住了她的袖子,哽咽地道:“这一天,这一天来得怎么这么快……”
“煊儿。”
“那时你说过的,你说过的,有家才有国,有国才有家,个人荣辱和家国尊严相比,不值一提……居于一个高不可攀的位置,所以那个责任才更重,诗青,诗青!”
夏烨煊一把抱住她,嘴里不断说着:“不会的,你不会有事,不会先我而去,你不会的,不会的!”
“煊儿!”
夏烨煊这番模样有些失了理智,诗青顿时喝止住他,却挤见他双眼开始恍惚起来,不由大吃一惊,搂住他的腰轻摇着他,重复着说道:“我还在这儿,我还在,我还在……”
夏烨煊死死捏着她的衣角,被诗青喝止后便闭了嘴,此时哆嗦着唇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看得诗青暗暗心惊。她没有迟疑地轻吻着他的脸颊,手上的力道逐渐加重,仿佛是要让他知道自己的存在一般,给他此时彷徨的心境增加一点儿清明。
“煊儿,我不会有事,你这样子我怎么能安心打仗!”
诗青喟叹一声,手托着他的后脑勺与他抵额而言。夏烨煊颤抖的动作渐渐止住,无神的眼也渐渐聚焦起来,终于是将手缓缓移到她的肩上,哽咽着道:“我、我去帮你收拾行装,那边,那边会不会更冷?要加多少袄子……”
“煊儿。”
诗青握住他的手,对着他笑:“这些事情交给下人做就好了,不用你来收拾的,你乖乖地,好好地,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
她没有想到对于她要出征的事情,夏烨煊的表现如此激动,似是受了巨大的打击一样。可战事不等人,她如今没那么多时间可以和他儿女情长,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殊不知,夏烨煊如此的颓唐变色足以让他郁结于心,久病不发,一发,便不可收拾。
当日晚饭本来该是诗青陪夏烨煊在出征前吃的最后一顿饭,不想在席中,夏烨煊忽然软软地瘫了下去,将诗青骇了一大跳。她立马将人抱了起来放到了床上,喝令裴敬去请宫中医道圣手王御医,而自己则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
魏老爹和夏扬虹也吓了个够呛,但见到诗青如此焦急,魏老爹低声咳了咳,便默默地拉着夏扬虹离开了,屋中便只剩下他们二人。王御医来后诊脉已有多时,诗青逐渐耐不住急躁,开始在房中踱步。
“到底如何?!”
诗青甫一关上门便冲着王御医低喝,王御医维维地叫了声“摄政王”,擦了擦额角的汗,道:“回、回您的话,老臣……”
“有什么就说什么,不要吞吞吐吐的。”诗青沉吟了一口气,方才低沉地道:“不管有多坏,总要给个说法让本王心里有底。说。”
王御医叹了口气,还是恭谨地道:“王君的身子公主您应该明白,当初王君还是公子的时候老臣就对公主说过,王君不是长寿之人,他体内有病气,一直未曾清除,如今受了刺激,却是发出来了。”
诗青捏了捏拳,低缓地问道:“这两年多来,注意膳食、作息,也没有什么大事来让他烦恼,难道就没有一点儿效果。”
“效果自然是有,不然王君此次发病如此之急,恐怕就……”
言犹未尽的话让诗青顿时打了个激灵,从心里陡然生出了恐惧的感觉。
对,恐惧,从来没有过的恐惧,那心上忽然被重拳一击的窒息感觉差点让她提不过气来。她无法想象若是今日夏烨煊就舍她而去她会有怎样的举动,那种仿佛天地都昏暗的情景或许会将她逼得疯狂。
习惯了每每看着他恬淡安适的睡颜迎来崭新的一天,习惯了拥着他在怀中那种被需要的充实感觉,习惯了亲吻欣赏他情潮涌上时迷离闪光的眼睛,习惯了偶尔享受到他俏皮的撒娇和赌气……
从相遇到得到,从怜惜到喜欢,从欣赏到习惯,再到如今听闻他可能会离去的痛彻心扉,她到底是尝到了情爱的苦,却甘之如饴可以为这爱献出一切。
他,早已是她的刻骨铭心。
诗青指甲近乎嵌进了肉里,可她还是抑制着自己的情绪,冷然地问道:“差到什么地步,可能治?”
王御医点了点头,这点头激起了诗青心中的希望。只听她缓缓说道:“王君虽然身子差,这次发病急,但若是借此机会能把病气都散出来,那便是最好了,不过,这也相当危险。”
“这话什么意思?”诗青凝神问道:“什么叫把病气散出来?”
“极怒、极哀之下破口吐血,将胸腔内的淤血散尽,病气自然就散出来了。不过这法子十分险,或恐伤了王君腹中胎儿,导致……”
“你说什么?”诗青蓦地睁大眼睛,一把揪住老御医的衣领将人提了起来,眼睛瞪得铜铃般大:“什么腹中胎儿!”
“王君、王君已有一个半月的身孕!”
王御医双脚离地,哆嗦着回了话。诗青似失去力气般地将人放开,愣愣地呆滞在原地没有了动作。王御医试探地唤了她一声,梗着脖子道:“难道……难道公主不知道?”
诗青自然是不知道,若是知道又怎会允许夏烨煊这般心焦!是她疏忽了,这段时间只关注了北狄的异动,恐北狄大举来犯,却没有注意到枕边人近日贪睡、嗜酸、爱耍小脾气的种种变化。她更大意了,心高气傲地以为北狄不会真敢有什么动作,却不想这战事的消息竟然会让夏烨煊如今昏睡着躺在床上。
“不过王君腹中胎儿也确实太弱了,听伺候王君的侍从说,王君近日亦有行精期,恐是点点殷红,乃先兆流产的迹象,是以王君也并没有以为自己有孕……”
诗青猛地闭上眼睛,下一刻蓦地又揪住了王御医,道:“本王要你治好他,必须治好他!大人和孩子都不能出事,否则的话,提头来见!”
王御医吓得一哆嗦,立马拱手求饶:“公主,王君身子弱,此番、此番……”
“本王管不了那么多!”诗青双目眦裂,近乎咬牙切齿地说道:“王御医,王君要是有半点闪失,你也不用活了。”
“公主!”王御医一把按住诗青的手,颤抖地道:“如今、如今只有照着老臣说的一试,或许……或许王君腹中胎儿也可以保下来,王君的病气也能……也能消除……”
诗青狠握了拳,心里挣扎无比。这孩子,夏烨煊盼了两年多,从腾亿怀孕产女起他的渴望就越来越明显,如今好不容易盼到了上天赐予的宝贝,却如何能让他就这么失去了他?若是注定要失去,又何必让孩子来这儿走一遭!
“公主还请您,给个准话……”
王御医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夏烨煊常年沉疴顽疾若是治愈,孩子没了,还可以再有。可若是不治他的病,那孩子更是空谈。诗青心中天人交战,最终还是做了决定。
“照你说的做。要如何让王君散出病气?”
“极怒、极哀之下……”
王御医惶恐地看着诗青,抖出这几个字来。诗青低声说了句“本王明白了”,便提起沉重的步子回屋中而去。
夏烨煊仍在昏睡,裴敬顾满静静侍候在一边。在诗青来了,顾满蠕动了下嘴想要说什么,却还是没有说。诗青眼尖,自然看到了他的动作,不由轻声问道:“你想说什么?”
顾满张了张嘴,裴敬叹息一声,道:“顾小子,你跟主子说吧,这儿我来伺候王君就好。”
顾满点了点头,伸手比向内寝居外间,道:“主子,未恐扰了王君休息,还请主子移步到外间,顾满有事禀告。”
诗青沉着地点了点头,抬步去外间。
顾满裴敬是伺候夏烨煊得力的人,要说的自然是有关于夏烨煊的事情。诗青正心头烦乱,能听些夏烨煊不为她所知的事来想想对策也好。
顾满斟酌了下方道:“前几日,腾亿王子前来找过王君,说了些事情。”
“腾亿王子?”诗青蓦地惊疑,腾亿王子来自北狄!
“是,腾亿王子说,他父君来信抱怨,说他母王很宠大荣送去的那个男子,日日宿在他那儿,冷落其他后廷贵君。他君君不懂两邦打仗的事情,只说他母王最近很跃跃欲试要兴兵大荣。王子父君口口声声骂大荣送去了个灾星,王子说起这茬时挺为他父君明不平。”
“大荣送去的男子允筱。”
诗青冷冷地念出这个名字,顾满沉吟了下方道:“是,后来腾亿王子抱着小阿驹回府后,王君也念叨着这个名字,那时候王君喃喃自语了一句,奴才正好听见。”
“说了什么?”
“王君说,‘难道是冲着诗青来的?难道是因为我的缘故?’主子恕罪,奴才直呼了主子名讳。”
顾满跪下,诗青沉思了会儿才让他起来。顾满略有些忐忑地望了诗青一眼,见她面沉如水,便识时务地告罪退下。
原来是如此!原来他听到自己要出征的消息时那般惶恐,反应如此之大,竟然是因为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