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筱求欢不成,和亲北狄。一年多的时间里霸了兀术王的宠。如今北狄兴兵,夏烨煊根据从腾亿那儿听到的消息肯定认为是允筱在旁作梗。而事出有因,便是因为大婚后入宫谢恩那一场针锋相对,还有自江南归来后于码头的那一场弃若敝帚。
夏烨煊定以为是他的不大度,让允筱怀恨在心,所以以这样的方式报复。他恐惧害怕,担心诗青有任何损伤,所以才如此受了刺激,愧疚和担心、惧怕萦绕在心,终于抵抗不住,昏迷了过去。
诗青慢慢踱步到床前坐下,手伸进被窝摸到夏烨煊的手缓缓摩挲起来。她心里骂着他傻,可这傻却让她心中泛起无数涟漪,只觉得为他心疼,满满的都是怜惜。
他怀了身孕,可他也危在旦夕。她承诺过会好好保护他,让他不再为其他事情烦恼忧愁,可现在看来她完全做不到。在其位,谋其政,是出色的政治家、军事家,却远远不是一个合格的妻主,不是他能稳稳依靠住的港湾。
她靠不住,靠不住啊!
诗青红了鼻头,泪水缓缓从她的眼中滚落。一滴,两滴,没入轻软的棉被中去,被面上只能看到一点儿湿润的痕迹。她缓缓将头埋下,额头抵在床沿,破碎的声音自喉间溢出。
孩子保不保得住还是一个未知数,而现在她要做的,是要让夏烨煊极怒或极哀,让他把病气发出来。这对夏烨煊来说何其残忍!
诗青猛吸一口气,豁然抬起头来,低声吩咐裴敬道:“去丹冬府上让她夫郎来一下。”
裴敬一怔,答应着去了。诗青缓缓抽出手,细心地为夏烨煊掖好被子,嘱咐顾满小心伺候,王君醒来便回报于她,便踏着沉重的步伐朝前厅而去。
陈挽究来得极快,听闻夏烨煊昏迷他心急如焚,到前厅的时候尚有些喘息。听闻诗青诉说一番夏烨煊的病气,陈挽究蓦地呆坐起来,半晌才捂着脸哭道:“烨煊……烨煊不会有事……”
丹冬在一边拍着他的肩无声安慰着,诗青沉默了下方道:“我有事要拜托你们妻夫俩。”
丹冬立马立正站好,行礼道:“将军请吩咐!”
“这次去平乱,我延时去,你打头阵上场杀敌,为前锋主帅。”
丹冬一愣,诗青摆了摆手道:“忆夏娶了腾亿,如今两方战事她不好出面,还是别为难她了。念秋一直以来跟在我身边,可你也知道她其实也是栋梁之才,这一次让她跟你一起去,做你的军师,为你出谋划策。一直以来你二人合作默契,相信这次也能势如破竹。”
“那将军你呢?”
“王君这样的状况,我不能离开。”诗青缓缓抬起眼,道:“两权相较取其轻,现在对我来说,北狄战事不算什么,重要的,是正在静躺在床上的那个人。”
丹冬默默点了点头,陈挽究伸手握住她的手,道:“你万事小心。”
“我也有事要摆拜托你。”诗青转向陈挽究道:“如何,才能让煊儿极怒、极哀?”
陈挽究默默想了想,方道:“如今烨煊唯一的依靠是你,若是你变心,或许烨煊……”
“不行。”诗青果断拒绝道:“感情,从来不能这样欺骗,我也绝对不会拿自己和煊儿之间的忠贞来说谎骗他,即使是不得已的。”
陈挽究呐呐地点了点头,可他也着实想不出其他的方法来了。诗青亦陷入了沉默。还是丹冬在旁插嘴道:“不如等王君醒了后,看看他是何状况再打算吧?现在说这个到底是不知道王君如今的身体状况。”
诗青只得点了点头。
夜半时分,夏烨煊终于醒了,可人却没有什么力气,倚在床头看着闪烁的烛光发呆。
诗青进得门来慢慢坐到了他身边,伸手执起他的手挨在自己脸颊边,轻笑道:“不用担心了,这场仗,我暂时不去了。”
夏烨煊蓦地将实现投到她脸上,仔仔细细地看着她的表情,见她不像是在骗人,终是哆嗦着嘴问道:“真、真的……”
“当然是真的。”诗青靠近了他一些,柔声笑道:“丹冬替我上战场打前锋,我过段时间再去。”
“可是,不是,怎么?”
夏烨煊语不成句,诗青止住他的唇道:“傻瓜,你这个样子,我怎么舍得丢下你一个人离开?你担心的、恐惧的,我全都知道,我留下来陪着你,不让你胡想乱想,好不好?”
“我、我拖累你……”
“妻夫之间哪有拖累的。”诗青叹息一声,道:“忘了你出嫁的时候祖母说的什么?守望相助,才能长久幸福。你病了,我守着你,我病了,你也会守着我的,对不对?”
说着诗青慢慢抓着他的手盖到了他的腹前,微微弯下腰去隔着锦被亲了亲他的腹部,道:“更何况,你现在不是一个人。”
夏烨煊蓦地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直直看向诗青。她眸光专注温柔,几乎能让他溺在这种和煦的笑意中,他的不可置信终究是转换为了小心翼翼,掀开锦被将手实实在在地盖在了腹上。
“一个半月了,煊儿。”诗青亦盖在他的手上,抬头去看他泪盈满眶的眼睛,郑重地道:“不管发生什么,想着孩子,你一定要坚强下去。”
“诗青。”夏烨煊反手握住诗青的手,哽咽地道:“诗青,男子其实就像是菟丝草,必须攀附着一个女人才能生存。我以前一直是这样认为。可是遇见你之后,我却想,若是能站在你身边,你必是更高兴和欣慰。诗青,我在努力,我一直在努力。”
“我知道,你很努力,你做得很好。”
“可是好像我老是在出错,在为你添麻烦,因为我你遭受了不少诟病,因为我你多了很多事情要处理,因为我你至今二十有七还没有孩子,因为我……”
“傻瓜,孩子不是有了吗?”诗青低叹一声,手放到他背后轻轻拍着,像是吼孩子一般柔声细语地道:“你要做父君了,可不能再哭鼻子呐。”
夏烨煊蓦地破涕为笑,一下子前倾投到诗青怀里,像是得了世间最大的宝贝一般不断重复着:“我要做爹爹了,我要做爹爹了……”
诗青亦笑,可她心中却划过了一丝沉重。
这个孩子能不能保下来?得之我幸,不得她如何能认这个命?夏烨煊又是否能承受这个命?
天亮后,念秋至朝堂上递上摄政王的折子,上写明领帅由丹冬负责,摄政王行军日程拖后。众大臣以为此战必胜无疑,所以摄政王才这般怠慢,是以皆略放下心中忐忑,恭祝丹冬旗开得胜,顺利归来。而摄政王府中,诗青却还在绞尽脑汁地想如何让夏烨煊发出病气。
事情总是惊人地巧合,诗青还未想出办法,办法却自己上门来了。
但这个办法,却是让人无比沉重。
魏老爹,逝世。
魏老爹与夏烨煊一样,操劳多年,早已久病,要说是病逝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可他并非是因病致死,却是被人一激之下愤然而亡的。
因为夏烨煊的病,他心中不安,遂在第二日便去庙里烧香祈祷,回来的时候想到了自家妻主,觉得还是把儿子的情况去说一说,也去看看妻主那儿还有什么需要的,却不料在屋前听到屋内人的一番谈话。
“他如今不是摄政王侧君吗?要是拿这个威胁他,肯定有银子可以拿!”
“你少打这个歪心思,他好歹是你弟弟。”
“娘,话可不是那么说,要是你顾及他是你儿子,当初爹送他去伺候那些女人的时候你怎么不吭声呢?如今咱们虎落平阳,钱财都要花完了,问他要点儿怎么了?”
夏三仕低哑的声音传来:“就是因为做了这么件事,如今你爹死得凄惨,咱们落得这么一个下场,说不定是报应。”
“去他爷爷的报应!娘,咱们就敲他一笔钱,就一笔!女儿最近手痒得慌,再说了,现在北狄和大荣要打仗呢!要是北狄胜了,咱们就去找景弟,投靠北狄去,说不定还过得更滋润。”
夏三仕未曾接口,似乎是有些动心了。那出声的女子又啧啧了两声,嗤笑道:“也不知道摄政王喜欢他什么好?当初要是娶了咱们景弟,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啊!要是他那一条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的名声被暴露了出来……嘿嘿,我猜他肯定不敢不答应!”
“魏叔,你怎么在这儿?”
一身布衣,脸蛋干净素淡的夏修音抱着晒好的被子疑惑地问道,见魏老爹一副失了心魂的样子,不由道:“魏叔,外边冷,进去里面坐吧。”
大门轰然打开,夏三仕有些呆滞地站在魏老爹面前,身后还有一个长得轻浮的女子。夏修音皱了皱眉,却没有说什么,抱着被子进了去。魏老爹哆嗦着唇问:“你们方才说什么?”
夏三仕极为尴尬,倒是那女子挺了挺胸,一副主宰者的姿态道:“魏叔啊,你听到了正好,回去告诉你那儿子让他给一笔封口费,咱们也是亲人,我就不为难……”
“你们刚才说什么!”
魏老爹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吼出这么一声,屋内的夏修音赶紧跑出来道:“魏叔,何事那么急?”
“你、你说,你说!你们刚才说的那些是什么意思!”
平生第一次,魏老爹这般直直用手指着夏三仕,这个让他即使被赶出府门也未曾有半分埋怨的妻主。可她只一径躲闪着他的眼睛,甚至有往后退的意向。
“什么什么意思,不就是你听到的那个意思咯!”夏三仕的嫡女吊儿郎当地道:“魏叔,儿子本来就不值钱,更何况还是庶子。不过现在你儿子那么有出息的,给点儿钱封口也不算什么大事吧?咱们也说了,咱们是亲人,我不会为难。”
“大姐,够了!”
夏修音听不下去,出声喝止了女子的长篇大论。女子瘪瘪嘴,想到家中吃饭还得靠这个弟弟来操持,也就哼了一声进了屋去。夏三仕见势不对,也要想溜,却被魏老爹大喝一声:“站住!”
夏修音扶住魏老爹,呐呐了两声才道:“抱歉魏叔,大姐一直以来就是那副混球样子。”
“你也知道?”魏老爹恍惚了两下,挣开夏修音搀住他的手,对着夏三仕厉声喝道:“你也知道是不是!”
夏三仕点了点头,魏老爹蓦地笑出来:“你……你好啊!你好啊!他是你的儿子,是你的亲儿子!”
说到这个夏三仕就有些理直气壮了,顿时梗着脖子道:“是不是的我怎么会知道?你那女儿不也是偷人生的。”
“娘!”夏修音拔高声音道:“你说得太过分了!”
魏老爹蓦地大笑出来,踉跄着退了两步,直直摇了摇头,说:“你是个丧尽天良的人,你一定不得好死!”
魏老爹说完话便朝着摄政王府跑去。他忽然想起那段日子儿子的反常,也想起儿子嫁给摄政王后来敬茶时那种种反常的表现。而他,他这个做爹的竟然还强迫着儿子去帮助那些害了他一生的人!他想要去看自己的儿子,他想要去忏悔,去赎罪,可是刚跑到摄政王门口他便蓦地吐出一口鲜血来,栽倒在地。身后追着他而来的仆从们大惊失色,进府禀告的进府禀告,去找大夫的找大夫。
可到底是迟了,魏老爹那一头磕在了石板上,磕出了血洞,大夫根本无法阻止血的潺潺流出。夏烨煊接到消息跑进他屋中的时候,只听到魏老爹弥留之句的最后一句话。
他在说:“孩子,爹对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