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里,天下了大雪,四处白茫茫一片。
被暂改作灵殿的云涛苑内,胭脂坐在正前方,面向着金丝楠木制的棺柩,睁着红肿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侍女一点一点地将香车宝马、纸币冥钱放进火盆,一言不发地盯着它们被明亮的火光包围,然后一点点被烧毁成灰,青烟袅袅。
“娘娘,这里有奴婢与众位大人守夜,您一宿未眠,还请稍适歇息。”年纪稍长的婢女谨慎地劝慰。
“不,我要守足他三日。”从两人初识起,他便静静守候在她身边。如今换她守着他,亦是应该的。胭脂漠然抬眼,看着灵堂里高高挂起的巨大白幡以及正中刺眼无比的‘奠’字,兀自神伤。
婢女默默叹息一声,回头无可奈何地望着跪地的乐延、范阳以及一干要臣。
“娘娘,您……”乐延与范阳对望一阵,开口道。
冷然打断侍卫长的话,她言简意赅地道:“什么都别说,三日后我自当踏出灵殿。各位大臣不用再守在这里,我相信皇上更愿意看到你们各司其职,处理好该处理的一切。”
众臣听她如此言语,默了一阵,见她再不说话后,只得各自起身,按职行责去也。
接下来,在侍卫们控制下,一批又一批的民众前来吊唁。来者无不哀声哭泣,悲痛万分。不多时,他们的鞋便踩湿了灵殿前的地面,泛着新雪的味道。每一批进殿之人脸上都没有退缩与畏惧,他们祭奠完新皇,均朝身着白裳的胭脂致跪礼,恭敬有加。
胭脂只是静默地坐在原地,她的眼里只有躺在棺柩里的那个人。
一连三天,整个沧城的百姓都到行宫灵殿前致意示忠,他们心中伟大的帝王并没有因为他过早离开而消失。相反的,他们更加增恨入侵家园的强权者,由心仇视苍隐军团,因为战乱才是导致他们国不成国的直接原因。
闭着眼,听着最后一拨前来祭拜的城民渐行渐远的脚步声,胭脂感到黑夜降临,淡淡地问:“现在什么时辰?”
这是三天以来,胭脂第一次开口说话,大多时间她都闭着眼静得像一尊石刻像一般。
空寂无声的殿堂,胭脂突然而起的问话让跪在一旁伺候的婢女的心猛然跳了一下,呆楞了一会儿后,才回话:“娘娘,现在是已时三刻。”
“三天已至。”胭脂张开眼,目光精厉如电,从地上‘腾’地站了起来。由于三日滴水不进,体力丧失,她站起的身体晃了两晃。
“娘娘——”婢女反应敏捷,伸手扶她。“您的身子——”
胭脂伸出右手,傲然制止道:“不用扶,我能站起来。”
婢女只好一脸担忧地站在一边,保持在随时可以上前搀扶她的位置。
站定在灵殿前,胭脂双眸闪过丝许别样的温柔,“燕康,我一定为你报仇。”言毕,她毅然转身朝殿外走去,步履从容。
她走之后,清清冷冷的灵殿里突然吹来一阵烈烈冬风,像谁在悄悄地落泪,无声地摇头。那风吹过之后,棺柩之上,轻飘飘地升聚起漫漫烟雾。
黑夜,所有曾经挂着红灯笼的地方,都换上了代表挽思的白灯笼,光雾惨惨。经过灵殿外正咿咿呜呜做着法事的道场,胭脂举步走向灯光明亮的议事厅。把守在门口的侍卫见是皇后亲临,立即开道引她入内。
正商讨事宜的众位官员慌忙向她行礼,“皇后娘娘。”
“现在起,我不再是皇后。请各位大人称我‘胭脂’。”胭脂眼色疾扫,站在厅中,淡淡然道。
“这——”众官面面相觑,有意见却不敢多言。
只有乐延将她的冷烈看在眼里,揪心地道:“胭脂——”
“侍卫长与各位大人辛苦了。”三天以来,城中百姓并无出现严重的骚乱,反而较之从前更为团结,更为坚强。这是胭脂意料之外的,足以见众官尽职尽责,未有怠慢。“各位大人还需齐心将皇上的葬礼办好。国不可一日无君,皇上遗命寻七皇子殿下回城继位,这事办得如何了?”
“若是寻回七皇子殿下,我雾烈就有大大的希望了。想当年,七皇子殿下一马当先,从苍隐军团手里一举夺回玉霞关,是何等威风!”范太守将胡子一捋,感慨地道。
“是呀,民众至今还传颂七皇子殿下的战绩!”
“如果当初先皇待金嫔娘娘好一些,或许七皇子殿下就不会出走。”
……
其他几位官员提起陈年旧事,欷歔不已。
“已经派了二十名忠心耿耿的武士前往寻找,只是天下之大,国情又如此复杂,不知何时才能寻回七皇子殿下。”乐延面色堪忧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