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迎风的慕月台,只剩下二人两两相对。他卸下帝王的伪装,深皱着双眉,有气无力地道:“月儿,我倦了。” 说完,他的头轻轻地耷拉在她单薄的左肩上。
“睡吧,我守着你!”她侧身将他的头移到自己的双腿上,不时用手为他整理散落额边的发丝,心中波动越来越甚。
他轻合眼帘,依在她身边,身体的不适仿佛有所减轻,不久便安然入梦。
靠在矮榻的一边,轻轻地拍着他的背部,奚月不由自主地哼唱着小曲,望着整座盛世皇都,脸沾愁容,心有离绪,俨然不知时光流逝。
没过多久,一个身着黑缎长服、面容有些病态美的年轻男子迈上慕月台第九层。自从寒山回都,刺杀团受到重创,他因伤重闭关修养了很长一段时间,刚出关就接到圣上密召——要亲自深入雾都前线,指挥作战。为此,他马不停蹄地重组刺杀团,以便随时贴身保护圣上。
在听说含元殿发生的一切后,他急匆匆地跑去昭阳宫,哪知到了昭阳宫又听说圣上到了慕月楼,便心急火燎地赶来此处。当他眼见二人相互依偎的温馨画面,实在不忍心出言打扰,所有要说的、想说的话都烂在肚子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好悄然退至楼台一角,耐心地等候。
谁知他一等,便足足等了三个多时辰。
当奚桓睁眼时,旷阔的天空如幕帐般向下垂落,如眉弯月斜斜地挂在楼头,整座都城闪耀着星星点点的灯火,如虚如幻。
“圣上……”
“嘘——”奚桓打了个手势制止临昭,不时看看紧紧依着自己且睡得酣甜的奚月,生怕吵醒她,小心翼翼地将她移至矮榻靠背上,方才起身走向临昭,身体倚靠着栏杆,声细如蚊:“准备好了吗?”
“一切就绪。”
“那好,明日秘密轻车上路。”奚桓说这话时,又转头看了看了榻上的人儿,确定她没有醒才背转头继续商讨细节。
她没有睁眼,却将两人细碎的话一字不漏地听了个清楚,想象着自己独自一人留在都城每日每夜思念他的情形,怅然若失。
不久,说话声停了,他重新回到她身边,仿佛从来没有离开过。
她张开灿如星辰的眼睛,紧紧地盯住他漂亮的脸,好像他即将化为空气从她的视线里消失。
“在看什么?”
“桓,你长得真好看,我就喜欢这么看着你直到永远。”她傻傻地道,伸手抚向他线条明朗的脸颊。
“月儿也长得好看。”
“再好看也比不上你的江山。”她顺口接下去,道出心中所想。
他窘然,不知如何作答,一脸歉疚。
太爱他,所以变得贪心无比。感受着他的沉默,她幽幽一叹:“罢了,谁让你生在帝王家呢,谁让你身为明珠王朝之后呢?”
体味着她话里的落寞,他有些难过,依然无言。
起身,挑亮灯笼里的烛花,她沐在习习晚风中,执朱笔在手,以玉镇纸,转腕疾书,须臾之间已书成雅词一首,后转眼至灯火万家的城池,愁郁不快地说:“桓,我要的不多,只不过是与你在一起同对生死,不离不弃。”
他顷刻动容,依在她身后,逐字读出整阙词:“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她的千种情思柔爱都锁在这阕词里,可他无法告诉她,他不带她同行是为了不失去她。
“我没有过去,但我有将来,我的将来全是你。你不带我去,我都能明白的。”抱着他的腰身,将头埋在他的胸前,她哭花了妆容。
他很想告诉她,她也有过去,她的过去活得无畏而充实,活得比任何人都潇洒。但,话生生哽在喉咙,任凭他怎么挤也挤不出。一直以为,在她的生命中烙上他的印迹是他不遗余力去做的事情。这一刻,见她哭得梨花带雨的样子,向来能说会道的奚桓突然哑了,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安慰她,只好深情地抱着她,或许这样就能到永远了。
良久,她止住低泣,吸取着他身上的温暖。
“月儿,这座楼台是专为你建。你知道我为什么取名慕月楼吗?”他的声音清澈如流泉,张驰有度。
“不知。”她配合着他,假装不知。
“慕月,慕月,奚桓爱慕月儿。”他的言语情深似海,“我从来没有看轻你。在我心里,你和苍隐天下、明珠王朝的未来同样重要。世人眼中的我是苍隐的天、明珠王朝未来的皇,但他们不知道,你是我的天,是我此生此世的挚爱,还将是这天下间最尊贵的女子。总有一天,他们会像爱戴我一样,爱戴你。”
耳边低喃辗转,心中郁结难开,她空留三分痴怨。桓,我不要他们的爱戴,也不做天下间最尊贵的女子,我只想寸步不离地跟着你。你到哪我就到哪,你生我就生,你死我就死。
“月儿,我知道你怨我。但,只要我身为帝王一天,肩膀上的重担就一直存在,不得解脱。我一定很快回到你身边,陪你听尽晨钟暮鼓,笑看春花秋月。”他郑重其事地承诺。
她暗暗在内心作答:桓,我不怨你,我只怨战争。
感触到她的心跳,他吻了吻她细细的发丝,继而吻上她的光洁的额头、同样浓情的眼眸、水润嫣然的唇瓣……
高高的楼台上,两个身影互相怜爱、痛惜。也许是因为情太深,就连风儿都停止了吹送,不忍打扰暗夜中成双的璧人;就连星星都羞怯地躲了起来,不忍用目光拆散两人的缱绻爱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