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桓双目圆睁,白晳的脸上溅有不少血迹,表情扭曲,似与命运苦苦挣扎,躯体上下已明显僵硬,身上有多处剑伤,手臂、双腿、胸部都有,血浸透内外衣衫,已经完全凝滞,右手尚握着剑——临昭的剑!剑身被雨水淋湿,冷冷的光芒还衬着血光。
“桓!”胭脂无比激动,整个扑倒在他身上,悲恸地大哭起来:“桓,你怎么能这样丢下我?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是月儿,你的月儿!”
然而,她身下的奚桓身体冰凉,再也不可能像从前一样回抱她,只静静地躺在车上,睁着漂亮的双眼,不甘不愿,不语不言。纵使她有千种柔情,万般悲伤,他也感觉不到一分一毫。
可笑的是,左右两军相对,站在正中的胭脂却有两个截然对立的身份,即是雾烈之后,又是苍隐之妃。 然而今天,奚桓的死铸成了她生命中无法承受的伤痛,两个身份注定只有一个会被保留。
燕陌跳下马,靠近胭脂。
临昭飞闪过去,长剑直指燕陌面门,怒目以对。
席舒也从马上跳下来,抽剑护在燕陌旁边。
三人动作一出,雾烈军、苍隐军全部涌向中间,本就十余步的距离,一下子变得三步不到,几乎正好是一剑或一刀即能结束对方性命的距离。每一个人都处于爆发的边缘!
只有胭脂仍沉浸于哀伤,眼里只有奚桓,再无他物,无意识地喃喃细语:“桓,我知道你张着眼,是想见我最后一面!你好好看看我,我就在你面前!”她轻轻地捉起他的手,举起来放在自己脸旁,一次又一次地摩挲着,装作他还活着,装作他还温暖。
直到,临昭再也看不下去,“娘娘,圣上已经过世了。”
“你撒谎!”胭脂飞快地否定,抬头对上燕陌脸面,又见双方军队剑拔弩张,从四周每一个人的脸上找到了答案,最后重新将目光落到奚桓身上,不愿相信却不得不信。尤其是从他僵化的手指上传来的透骨凉意,真实得令她害怕。手一松,奚桓的手重重地搭在了木板车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所有人的神经都因这声音猛地跳动了一下。
胭脂豁然发现,奚桓睁着的双眼像得到了某种信号一般,瞬间闭合。难道是他心愿已了?刹那间,泪如江河决堤般疯狂霸占住她的脸。
“娘娘!”老泪纵横的姬修踉踉跄跄地走到她身边,悲愤到极点。
胭脂疲惫极了,声轻若羽地道:“让士兵们都退下!”
姬修反身以手势传了她的令,所有苍隐士兵忍住巨大悲痛后退十步。与此同时,燕陌亦扬手让雾烈军退后两丈。距离再次拉开。
胭脂站了起来,悲伤已被收起,冷漠而平静,解下披风覆盖奚桓身体,又道:“临昭,你过来!”
临昭放弃对峙,走上前,面对奚桓,躬身而立,正要跪下去,又听胭脂道:“推车!”遂别剑在身,默默无言地绕到车后。原先推车的雾烈士兵一下子闪得老远。
胭脂将手中幻光搁在奚桓身边的车板上,也走到车后,迅速抓起一边的扶手,大喊一声:“临昭,用力!”
车身动了起来,车轮辗在泥水里,一点点地前进。
“娘娘!”姬修毫无顾忌地冲过去,把住木板车的前沿,使出一身力气向前拉车,每走一步,不忘大叫一句:“圣上,臣来接您回国!”
一人拉车,两人推车,在满地泥水中步步挪动。没有礼赞,更没有隆重的仪式,然而每一个苍隐士兵的心里都装满了对帝王的怀念与敬意。
“恭迎圣上回国!”立则高呼一声,与亦良同时跪地,继而所有士兵都默契地跪了下去,三呼万岁,叩拜有仪。
所有雾烈军士注视着这一幕,都想借此机会再打一场,却不敢违抗燕陌一早下达的命令。而燕陌,静静地站地原地,看胭脂小小的身体爆发出超强的耐力,卖命地推车,一步一步远离。好几次,他张开口想叫她的名字,使终提不起勇气。
席舒懂得燕陌心思,替他叫出声:“胭脂!”
胭脂不予理会,迈动的双腿没有停下的迹象。
收复国土,本应开怀大笑,燕陌却十分失落,苦笑着看她消瘦的背影。杀死奚桓,就等于亲手扼杀他与胭脂的爱情。早就有所意料,早就有所准备,然而真到了这一步,他却始终无法接受这铁板定钉的事实,无法解开她扣在他心头的那把锁。
“胭脂!”席舒又叫,音量大了一倍。
这一次,胭脂停了,抓起幻光转身狠厉地掠回来,缠绵的目光夹杂着几多幽微暧昧,暗藏眼底的却是深入骨髓的恨意,矛盾重重,而剑指之处正是燕陌喉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