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姬修与漕州都督立则率军五千风风火火赶到时,胭脂还呆呆傻傻地望着东方,一言不发,直到临昭提醒她,她才有所动作,一回头,憔悴无比的面容正对上白发苍苍的姬修。“丞相!”
姬修几乎无法相信眼前这个浑身上下脏兮兮,瘦得不像话的女子竟会是从前那个得万般圣宠、天真烂漫的女子,一肚子想问的话都被胭脂眼睛里的泪水堵了回去,只无比沉重地说:“娘娘,请上马车。臣这就护送您过江!”
“臣让人准备了衣衫,娘娘将就着换一换!”都督立则一招手,几个侍女围上来,扶住胭脂往马车走。
临昭拱手向姬修、立则打了个照面,双手托起幻光疾步送至胭脂面前:“娘娘,剑!”
胭脂颤动着十指接了过去,紧紧地攥着它,平举在胸,泪则接连不断地落在精美无比的剑鞘上,被侍女拥住上了车。
显然,姬修已经通过报信的士兵知晓了大致情况,宽大的马车车厢内整整铺了三层厚厚的软垫。不仅如此,还提前为她准备了衣衫,但那衣衫却不是普通的装束,大概是为迎接帝王而预先准备好的华贵礼服。侍女们简单为她做了梳洗,伺候她换了装。
整个队伍这才开始飞速前进。亦良率骑兵在前开道,临昭、姬修、立则随后,伴在胭脂所乘马车左右,步兵最后。
她坐在车内,听着外边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有姬修的,有临昭的,也有立则的,却不曾开口讲半个字,只紧紧抓住剑,就像要紧紧抓住桓的手一样,无声地流泪,盼着马车可以快一点,再快一点。左右侍女看着这情形无不揪心地疼。
两个时辰后,车马俱停。沉坐许久的胭脂被马车停止的震动惊醒,等不及侍女掀帘就自个儿冲了出去。
“娘娘!”数声人语叫道。
她好像没听见似地,一手持剑,一手提着裙摆,飞快地冲出列队而停的骑兵阵势。等真正出阵时,她的脚步慢了下来,并知道整个队伍停下的原因。
血腥的味道在还沾着雨水的青黄草地上飘舞浮游,随着风钻进她的肺腑。她睁大了眼睛,看见一具具苍隐士兵尸体散在整块已被战马踩踏得不成样子的泥草地上,或躺、或卧、或半跪于地。有的已经缺胳膊少腿,有的还保持着嘶吼挣扎的架势,有的睁着眼望着天尚未瞑目,有的表情痛苦异常。无一例外的是,他们身上全都伤痕累累,衣甲损毁。整个情形惨绝人寰!
她抛下身后所有人,一步步走进,看着满眼消逝的生命,惊惧得忘记了哭。这些倒地的士兵们两个多时辰前还在雨中与她同行,欢颜笑语、鲜活生动,可是……这才没过多久,全都没了!
满眼战后狼藉,血混和着雨水浸湿了土地,鲜红已经变成粉红,杀戮的影像与声音仿佛还在身边持续……她想象得出当时的全部场景,想象得出这场实力悬殊的战斗有多惊心动魄,想象得出刀剑穿身的痛楚,甚至想象得到魂离身心的可怕!
桓,她的桓呢?会不会已经……不会的,一定不会的!胭脂目光四移,从一具一具尸体上扫过去,心里早已鼓声如雷,急得要蹦出来,一边自我安慰,一边放下裙摆,第一个冲进战场,手脚并用地翻看每一具尸体,又叫又喊:“桓——”
“快,清查一下!”立则对士兵们下令:“看看圣上是不是……”
“胡说,圣上不会有事的!”临昭喝斥着,纵身跑了过来,四处翻动找寻。
继而,姬修、亦良乃至立则本人都涌进战场,亲自前来查验。亲身感受如此惨象,每一个人的心情都坏到了极点,悲愤不言而喻。
没过多久,庄杰的尸体被发现了,身中数剑,鲜血横溢,握剑的姿势却保持完好,脸上还能看到视死如归的壮烈!凡在场之人,无不为其唏嘘落泪。
胭脂仅仅是思维顿了一会儿,手下动作一刻也没有停,新换的礼服沾满了泥水与血液的混合物。她要亲自证明,桓不在这里,桓没有死,只要没有找到他,他就一定还活着。
每翻过一张血污的脸,血腥就让她作呕,惨相就让她不忍碰触,内心还充溢着未知的恐惧,她啼哭着呼喊他的名字不知有多少遍。只要每查看完一个,她就庆幸一次:不是桓!桓一定没事的,一定没事的!
对生的期待,对死的绝望,双重煎熬中的她像只不知疲倦的陀罗一样转动在战场中。
“丞相大人!发现敌军,朝我们冲过来了!”派往玉霞关方向打探士兵飞奔回来。
“则立、亦良,率军组阵!”姬修直起腰,冷静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