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在摇晃,头昏昏沉沉,一身粘粘湿湿的,太难受了。各种各样的人物在脑袋里晃荡,不同的记忆片断涌了出来,一幕幕、一幅幅画面交替轮回。
战火硝烟,烧焦的房屋,还有……娘亲倒下去了,那个笑得很好看的少年也倒下去了……血,很多血!他流了很多血!
嗖!箭,银羽箭!刺穿燕康的胸膛,血……很多很多的血从他身体里流出来,他说爱她,说他有遗憾!
燕陌、寒山、彩云之南的国度——雾烈……四处追来的刺杀团杀手,不得不分离的痛楚,漫山遍野的冰雪,冷……她好冷好冻……无限的黑暗之渊,无边无际地包裹着她!
然后,一片空白!
很美的一座皇宫,英俊无比的帝王在迎接她,他对她说:“今天起,你叫奚月,奚桓的月儿!”
她每天变着方儿地撒娇,日日夜夜锦帐之内肌肤相对,一直霸占着他的宠爱。
忽而之间,千军万马朝她冲了过来,面目狰狞可怖,耳边一片杀声……杀!杀!杀!这声音钻心而来,然后血红一片……
“我爱你!”燕康说过,燕陌说过,桓也说过,余音阵阵!
胭脂!奚月!她是谁?她到底是谁!
头痛欲裂!
“停——”双手挣扎着死死摁住自己抽痛不已的太阳穴,她努力地吐清话语,想镇静下来,却不起作用,那些陌生而又熟悉的名字从嘴里一泄而出,“燕康……陌……桓……”三个名字,反反复复地念,直到最后只剩下一个:“桓,桓……”
“娘娘,娘娘,您醒醒!您醒醒!”临昭知道胭脂已经恢复了记忆,只是陷于了暂时的混乱,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命令手下急停下来,靠在路边,试图唤醒她:“娘娘……您醒醒!”
水,她要喝水!微弱的声音:“水,水……”
“快,水!”临昭叫道。一个杀手赶紧将身上的水囊解了递上去。
甘甜的水顺喉而下,气也顺多了,胭脂的神志渐渐清晰,睁开眼,入眼的这张脸……追杀她的刺杀团团主临昭!双眸恨意燃烧,不管三七二十一奋力弹跳起身,同时抽走别在临昭腰上的幻光,剑锋直指他面门:“临昭,你的死期到了!”
怎么会这样?虽然知道圣上已经解她的封印,她记得前尘之事,可是众杀手还是为她的反应吃了一惊,纷纷握剑在手,看向临昭:“团主!”
“恭喜娘娘恢复记忆!”临昭倒是不惊,绽出一丝暖暖的笑,而笑容背后藏着无力的悲伤。
胭脂转了转眼珠,是感觉自己与先前有所不同,英眉一扬:“你叫我什么?”
“娘娘!”临昭重复了一遍,心想可能是她刚恢复记忆,一时还难以对前后两个身份进行串联。
娘娘!胭脂又想了想。是这样,在苍隐皇宫……她做了奚桓的宠妃。天哪!是真的,她做了苍隐国帝王的宠妃。可是,她还是雾烈的……当然,那应该不作数的,因为燕康……怎么会这样?两个国家,两个民族,她夹在中间!怎么会这样?显然,她一时难以接受,脸上全是难堪之色!
“娘娘,您不记得了么?您叫胭脂,也叫奚月。奚月是圣上亲赐您的名。”临昭注意观察着她的神色,出声引导她接受事实。
是的,她是胭脂!也叫奚月。她承认了,两个都是她。只是胭脂属于雾烈,而奚月属于苍隐、属于桓。
看她平静了一些,临昭又道:“娘娘,您现在脚下的土地,是您的故乡!”
十年了,整整十年!因为雾烈的养育之恩,因为重重战火,她与这片铺满了亲情的土地阔别了十年。多少个日夜的期盼,多少个春夏秋冬的等待!她回来了,终于回来了。她双眼一闭,垂泪如珠,“爹爹、娘亲,我回来了!你们的胭脂回来了。”
十指一松,幻光落地。临昭赶紧拾起归鞘,顺势而下:“恭迎娘娘回归故里,回归家国。”
故里?家国?这么说,已经到了漕州?断线的记忆终于贯穿全情始末。她慌神了,原地转了一圈,发现少了一个人……她不是同桓一起的么?不是还有庄杰,还有百余名士兵的么?怎以只有临昭和这些杀手们?其他人呢?疑问一出,她紧张万分,也不避忌,双手猛地捉住临昭双臂:“桓呢?我们不是在一起的吗?”
临昭立马呆若木鸡,无法回答半个字。
“幻光怎么在你身上?”胭脂见得幻光,漆黑的眼一瞟,又见正抖着尾巴喘气的逐月,心儿一沉,更是惶然,“逐月……”
临昭所见胭脂或坚韧孙拔胜过男儿,或天真活泼胜过孩童,却从未见她如此失魂落魄,情绪亦是惶恐不安。平日里冷言疾语惯了的临昭到了这会儿也唯唯喏喏了:“娘娘,燕陌大军压境……”
“你告诉我究竟怎么回事?我的桓为什么没有跟我一起回来?”她拼尽全身力气怒吼道,猛烈地摇晃着临昭,楞是将高出她整整一头的临昭摇得站立不稳。不管她是胭脂,抑或是奚月,奚桓就是她生命里的一缕阳光,是她从漕州之战始就开始崇拜爱慕的人,也是她生命中第一个男人,是她真正意义上的丈夫!还有,他……还是她肚子里孩子的父亲!所以,这个世界上,她能想得到的第一个要关心的人,只有奚桓,她的桓!
众杀手见她如此激动,吓得更加不敢说话。
“娘娘,圣上为了保全您和孩子,执意与燕陌决一死战。”这种情况下,临昭不得不说实话。
她记得桓点了她的穴道,然后她什么也不知道了。在这之前,她示意过临昭动手打晕桓,带桓走,而她会去阻挡燕陌。当时,临昭很犹豫。
“那你就看着他去送死?”她大力地推开临昭,垂下双手,握成紧紧的拳头,指甲深陷掌中,布满血丝的双眼满是悲伤,像头豹子般吼叫所有人:“你们拍着胸口告诉我,身为刺杀团团主、成员,你们的职责应该是什么?”
面对胭脂质问,杀手们哑口无言。临昭则满面自责。他想保护桓帝,可是他不能不接受桓帝的命令!
“你们……你们……”她一个一个地指点着他们,一口气提不上来,话声哽在喉咙,虚弱的身子有些歪斜!
“娘娘!”临昭急忙扶住她,道:“娘娘,臣是万不得已。圣上交代臣一定要保全您与孩子的安全,臣不得不从命!您身子弱,别激动……别激动……”
汩汩的泪花刹那间溢出眼眶,胭脂不能自已,落入痛苦的万丈深渊。她知道,奚桓与燕陌决战的后果,是死亡!许久,她缓过气,弱弱地问:“现在什么时辰?”
“午时刚过!”
她昏睡了两个时辰,而这致命的两个时辰足以让她的世界天翻地覆。胭脂脑中混乱如麻。冷静!她需要冷静地思考。胭脂勉强凝了凝神,忍住昏眩的感觉,脱离临昭的扶持。“我们过了漕江多远?”
“刚过宜通桥不久,不过已离城很近了。”临昭双手保持着随时可以扶她的动作,看她不似刚才那般激动,稍感宽慰。
宜通桥?时隔多年,她已经不太记得漕州的地形,反复思量,紧绷着的神经依然停在她最想知道奚桓身上,不容更改地道:“把幻光给我!”
她一提剑,临昭立即警觉:“娘娘要做什么?”
“过江往东!”胭脂决心已下,朝他伸手,等他递剑。
好不容易逃离危境,临昭坚决不同意:“您不能去!”
“我不能就这样抛下他!”她说得平静,心里早已翻江倒海。这一生,她不曾欠任何人,独独欠奚桓。十年前,他救她。在寒山,他再救她。深陷雾烈营,他还是救她。一次又一次地,以他自己的生命换取她的平安。这一次,又是如此!她欠他太多太多,何以安得下心?何以抛弃得下?
“娘娘,您不能去。”杵在一旁半天不语的杀手们一齐跪地谏言。“就是去,也该让臣等去。”
“娘娘,恕临昭直言。您现在去,已经无济于事。圣上他……他恐怕已经……”临昭话未说完即伏地大哭。
临昭也会流泪!胭脂震憾了。的确,她自己清楚,现在回去已经迟了……可是,夫妻本是同林鸟,怎能大难临头独自飞?她与他是一体的。没有桓,她活不下去,铁了心要去,脸上又增泪痕:“别劝我。我要去,也应该去。就算是个死,我也该陪他一起。你们不会懂的。”
“娘娘,您好糊涂!圣上保全您和孩子,就是要保全苍隐国正统和百年基业,以待日后东山再起,卷土重来。您现在去白白送死,圣上九泉之下能安心吗?”与胭脂交手过无数次,临昭了解她的个性,但为了圣上,他决不能让她回去。
“圣上说过他有四个皇弟,就算他不在了,苍隐也不会无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