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城之时,天色已黑。听说大军已回、君王蒙难,全漕州百姓出城夹道相迎。火把将整座城池照得透亮。老老少少,男男女女,披麻带孝者成排列队,老远见着队伍,就叩拜成黑压压的一片,哀天恸地嚎哭起来。整个情形见者落泪,闻者伤怀。
胭脂撕裂素色衣襟结了朵白花挽在发鬓边上,坚持下车步行,一手扶着车辕,一手被侍女小心搀着,目光从近处扫向远处,将民众悲情全都看在眼里,得到的震撼远远超过预期。她感动得一塌糊涂,却没有哭,因为她必须像奚桓一样打理国家,而软弱无济于事。
这一路,原本只需一半炷香时间便能到达漕州城都督府,却走了整整一个时辰。许是因为累极了,刚到都督府,她就晕了过去。众人被吓了个半死,慌手慌脚地又是请大夫前来诊断,又是急急忙忙地布置帝王灵堂。
等胭脂醒来时,已是深夜,挣扎着一定要去灵堂。侍女们拗不去,只得将路也走不稳的胭脂抬了去。这一去,姬修及一票漕州官员们吓得心都提到了嗓门儿口,纷纷来拜。
望着巨大的奠字,早换了一身白的胭脂只觉得痛不欲生,摆手退却闲杂人等,道:“本宫来为圣上守灵,各们卿家退守外堂吧!”
拥堵的人群鱼贯而出,只余下姬修、临昭及立则。
“扶本宫过去!”她招了侍女扶自己到灵柩前,跪坐在蒲团上,而后将侍女也遣散掉。
姬修吩咐人把了堂门,带着临昭及立则跪在她身后,道:“娘娘是有话要说吗?”
“信使已经出发了吧?”胭脂声线平稳地道。由于背对三人,无所顾忌,一闭眼,两扇长睫毛便眨出两行泪,而她的身形未动分毫。
“是的,八百里加急。”临昭答话,声音很沙哑。
“好。”生怕被他们看穿自己,胭脂只说了一个字。
“臣已经特别交代过信使,让其赶到都城后,先与禁卫军统管原刚联络,做些准备,以防有变。”姬修交了交底:“原刚是微臣的门生,请娘娘放心。”
禁卫军有一万人,战斗力很是厉害。若真发生不测,倒是可以与明渊候手上两万兵力持续一阵子,起码突围不成问题,只不过是个险招。胭脂想了想,道:“就这样罢。”
“娘娘,其实臣倒是还有另一个主意,只是老师不太同意。”立则道。
“丞相大人是明理之人。你说来听听无妨。”胭脂道。
立则得到许可,道:“为避免政变,不妨就地举行国葬,派信使前去都城通知朝中大臣及各宗亲前来祭奠,待其离朝,暗中派人接管军队即可。漕州兵力加上亦良撤回的人马,共有有一万八千余,能确保娘娘无虞。”
“不妥。雾烈军队正处玉霞关,燕陌亲自带领,且兵力不详。时下我军心受损,漕州无论如何不能发生动乱,须专心迎敌。外敌当前,凡是有爱国心的大臣都会以大局为重,就依丞相所言行事。”胭脂温和地道。
立则沉默地低下头。
“我知道你是为娘娘着想,但眼下境况不允许这么做。雾烈军队就在对面,朝发夕至,你肩上担子很重。”丞相安慰道。
“立则,你得替本宫守住漕州一月,且守城期间,须每日遣使向本宫报道。一月后,本宫亲自坐阵。”胭脂银牙紧咬,从袖口处取出奚桓留下的结发,放于掌心,双手交握,对灵祈求:“愿圣上佑我苍隐国运。保卫家国,人人有责,月儿就算粉身碎骨,也决不皱下眉头。”
“娘娘!”三人听得誓言,感动之余,沧然泪下。
“都下去罢,本宫想单独呆一会儿。过了今晚,由明日辰时起,日夜兼程,迎圣上回都。”她朝后扬了扬手,三人依言退出。
门轻轻合了起来,寂静围绕四周。她独自跪坐棺前,睁着早已红肿不堪的眼,任烛光在视线里模糊成一片,忆起许多旧事,脑子里乱轰轰,茫茫然无所适从。
不久前,在大雪纷飞的冬日,她以皇后之尊代表雾烈国为燕康守灵。而今,她再次成了未亡人,再次以一国皇后的身份为丈夫守灵。她才二十岁,如花开放的年纪!为什么命运让她做战争的陪葬品?为什么幸福离她这么遥远?
“桓,你告诉我,为什么所有靠近我的人都是这样的结局?爹爹是,娘亲是,燕康也是……现在,连你都是。”她捶打着地面,放声而泣。“为什么老天这么不公平?把你们全部都带走,就剩我一个……我怨,我恨,我伤心甚至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