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最后心一横,推开了眼前薄薄的木门。
屋子里许久没有住过人,积压着一层死气,屋内只有窗边透出几缕光亮。萧竹陵朝那边投过一道目光,见那里放着一封信,毛笔甚至还摆在一边,搁在已经凝固的砚台上。
萧竹陵一步步走过去,不知为何,他十分笃定,这是邵晚秋留给他的话。
几步之遥,他在书桌前站定。几行小字映入眼帘,字迹工整清晰,透着几分安宁。
“逢君年少时,口是心非,言笑晏晏;别君今世去,天长水远,此去经年。
愿君一世安好,岁岁长安,常伴良辰美酒,怀抱清风明月。
——邵晚秋敬上”
萧竹陵伸手将信拿了起来,短短几句话,他就这么站在原地看了许久,直到眼眶微痛,才渐渐回神。
他抬起头,窗外正对着的是一棵老树,在雪中屹立着。它枝头上的叶子掉光了,荒芜一片,只有雪花在上面稍作停留。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萧竹陵走出小屋,站在漫天的风雪里,他手里握着邵晚秋的绝笔信,心中一阵恍惚。
他已许久未曾见她,几乎已经快要忘了她的样子。他俩相交甚少,即使有着儿时救命之恩的羁绊,却说不上是知己,甚至称不上朋友。
但萧竹陵隐约知道,邵晚秋于他是特别的,但特别在何处,直到她离开人世,他心中仍未有答案。
解铃还须系铃人,可系铃铛的人悄悄地溜走了,什么也没留下。
既然无法解答,那便不去想好了,人总是想得多了,才会自寻烦恼。
萧竹陵指尖一点,异火窜起,瞬间将那薄薄的一层信纸焚烧殆尽,只留下一点纸张的清香冻结在冰雪里,却很快也消失不见。
萧竹陵看着那信纸化为灰烬,心中陡然一轻,他感到无比轻松、无比畅快,像是丢掉了一个大大的累赘。
他踏出邵家的大门,正想离开,忽又回头瞧了瞧,他盯着门匾上清隽逸秀的“邵府”两字看了许久,又看了眼跪在门边战战兢兢的邵东阳,不知为何,忽然缓缓地、渐渐地笑出声来。
他的声音渐高,笑得无拘无束,肆意快活。他每笑一声,邵东阳的颤意便加剧一分,仿佛他是那地府索命的恶鬼,举着长镰要挖了人的心肺,引尽人的血,勾走人的命。
萧竹陵觉得这“邵府”二字何其可笑。
邵晚秋不在,邵府何在?
邵晚秋一死,他连命都无处偿还。
这世上他最后的容身之所,已经没了。
他手中灵气咒结已成,正想着烧了这破府邸,手中火苗兜兜转转,最终却熄灭了。
他终是停下了大笑,转身踱步离开,风雪交加,皆染其身,萧竹陵却不闪不避。
邵东阳瘫软在地,脸埋进了雪里。
愿君一世安好,岁岁长安。
常伴良辰美酒,怀抱清风明月。
说实话,萧竹陵想不出,邵晚秋是在怎样的心境下,写出了这句话。
他并不了解邵晚秋,邵晚秋也不一定了解他。
他们不过是在一场雨中相遇了,随即便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从此成了彼此眼中的过客。
萧竹陵走在雪中,暮色四合,归路漫漫。
终是地久天长,尤有尽时。
此恨绵绵,誓无绝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