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继觉得就这么短短一天,堪称他人生中顶顶好的日子,有人说了人到中年有三乐,升官发财死老婆,他自然不算是中年,只是这乐也是够了。
死了个不上台面的妹妹,遇见了个更好更合适的,又活泼又好看,既保全了他的良心,令他不至于太于心不安,又让他有了给自己推脱的借口,或许还多了一条夤缘向上爬的路,这当真是极好的。
最重要的是两个人,一个洛风华,一个庄子卿,能碰上一个算是赚到,同时确认结交了两个,他不得不想,自己的那双贫苦的养父母祖坟上绝对冒了青烟,才能足够给他带来这般际遇。
当然,也是他出息,不然何至于都给他一块儿碰上?说不准也是因为他,才得以让上官家不至于彻底式微,绝了香火。
上官继出了知否阁,被着风一吹,觉得有些冷了,拒绝车夫过来接他是否是个错误的想法在他脑子里一转,随即也释然了,庄子卿选的地方,自然不会太过寒碜,现在回想起来,他派来送自己的马车虽然长得平平无奇,但是里面可不是比着一般颠簸的马车要舒适平稳上许多?
其实光看庄子卿派来的那个小厮,那一身的气度,可是比着一般的读书人还强上许多呢。
不让自己的车夫过来还是正确的,不然就他往着这知否阁的门前一站,光看他那外形,再一听那口音,岂不是要平白惹出许多笑话,丢了他的颜面?
可是这晚上也是真个儿冷,他不敢在庄子卿面前久待,怕最后忍不住自己的喜形于色,失了分寸,就是现在,他的嘴角翘起来的弧度可是至今不曾下去过呢。
有一句话可不是叫瞌睡遇上着个热枕头呢,他虽然在知否阁里耗了不少时辰,可是如今出来,还正巧看见了一家客栈,正要打烊,却是还没还关门。
上官继赶紧走了过去,对着掌柜道:“掌柜的,可还有上房空着?”
掌柜的收了算盘,拿眼瞅了一瞅上官继,再上下对着上官继那么一打量,脸上的皱纹立刻就笑皱了:“客官,眼见的这也是打烊的时候了,小店的上房也确乎住满了,只有间下房,虽然偏了些,但是也布置得极干净的,您看您愿意屈就一晚不?”
上官继立刻就犹豫着不愿意了,从前过惯了苦日子,现在他可是再不愿屈就自己去住那些子个下房了,他道:“掌柜的,我出门匆忙了不曾坐自己的马车,想不到竟然耽误到了现在,要是没有上房也就算了,可否借掌柜的马车一用?”
掌柜的有些犹豫:“这客栈里头实在没有什么马车,只有两匹马,如今天色晚得早,宵禁也早了,出门要是碰上了军爷被捉了去,小的这生意……”
上官继笑得有些踌躇满志了:“无妨,我在官府那儿还是有几分薄面的。”随即又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掌柜的桌上,掌柜的接过来那么一看,登时脸色就变了,继而赶紧收了起来,却换了一副笑脸:“如此,还请大人稍等片刻,小人给你牵马去。”
掌柜的把东西锁了,又去关了门,转到后面,对着自己妻子道:“妈妈,快起来,叫二哥哥去把马厩里的马牵出来,等急的要用的。”
他老婆才睡下,听见他的声音一下子翻身起来,顺手抄起东西就要打他:“这半夜里头地叫鬼呢,好端端的牵什么马?”
掌柜的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他老婆接过看了,脸色也变了,立刻就要起来,掌柜的拉住她:“妈妈耶,你怎么还是这脾性?”
他老婆立刻就扬起眉头,照着他脸皮子就是一嘴巴:“你这死鬼,说的倒是轻巧!这可是官银,到时候愣是被发现了,这干系你一个人当得起不,你要死,只管把裤腰带往梁上一勒,干净利索,也算是趁了老娘的愿了!”
掌柜的还是好脾气,慢慢地解释道:“妈妈,那人的身份看上去倒不是个简单的,冒然说了说不得吃亏的是谁,不如先让二哥哥牵出马来,由得让他先回去,明日里头再慢慢地去官府报了,到时候只推晚上天黑,没看清,也算是说道了。”
他老婆沉吟了,才恍然,一拍手道:“是这个道理!……”
辰国的官银都是官家的东西,国库当中拨下去的,流入平常人家的时候都要重铸了才能用,要是发现窝藏了,那可是要担上关系的。
两口子在这里低声合计了,上官继在哪里稍等了片刻,就看见掌柜的出来,道:“大人且稍等着,小儿正去牵马呢,请大人随我这边过来。”
上官继边随着掌柜的走,边笑问道:“丈丈家有几个儿子?”
掌柜的道了一声“担不起”,才道:“小人家里只有三个儿子,如今牵马的是老二。”
上官继看了看天色,拱手道:“可愿让令郎跟着我?”
纵马夜驰,这也是罪,如今虽然还没到那个时候,但要是真送了上官继回去再回来,指不定就要出什么纰漏,马实在是又贵又值钱,儿子也不便宜,掌柜的自然是两个都舍不得。
掌柜的道:“承蒙大人的好意,只是他两个兄弟都是多少找到了谋生的路子,只有这么一个,不上不下地还在家里留着,准备着给小老儿收尸呢。”
上官继当下也不再勉强,他看这掌柜的知情识趣,又看见掌柜的儿子那去牵马的身影当真算得上是健壮,这才想要他给自己当新的车夫,不一定要把先前的辞退了,只是以他如今的身份,多养几个车夫才能不辱没了他的身份,只是掌柜的不愿意,那也就算了。
上官继的骑术一般,当下翻身上马,有些摇摇晃晃的,掌柜的儿子正想说些什么,就听见掌柜的道:“二哥哥,妈妈先前在里头叫你哩,”又道:“穿上衫子,仔细着了凉。”
他儿子一听,拿起放在一边的短布衫子,把身上凸起肌肉随便遮了,立刻就进去,行动间有些莽莽撞撞的。
上官继在马上稳定了一下身形,对着掌柜的道:“看令郎倒是个颇有力量的,怎的不去参军,谋一份功名光宗耀祖?”
掌柜的摆手道:“他是没那个能耐,他大哥在外头经商,家中也是做生意的,他进去了,如何不让人瞧不起?”
军中都是大老爷们,就是对于辰国对于行商的有些歧视,但却也不至于到那般地步,话说成这样,不过是一个借口而已。
掌柜的吃了这些年的米,在这帝都也算是看了不少人,就是不知道未来辰国如何,也知道如今军中不是什么好混的地方,世家把持之下,得了军功都是别人的,有了错处都是你来扛的,天知道什么时候就在战场上军中死得不明不白。
他三个儿子,大儿子经商纵然不怎么样,也算是温饱有余,小儿子在做学徒,有一门手艺傍身,未来也不必担忧,只有这个二儿子,勇猛听话有余,心智却有些不足,是真怕被别人卖了,家中也得有个健壮男子才好过活,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他离了身边的。
上官继被接连拒绝了两次,脸上不表现出来,心里却是颇有些不满,骑上马就走了,暗暗地有些记住。
但是,也仅仅只是一个擦肩,打了个照面而已,记得记不住的事情,也尚未可知。
世上的事情有时候就是这样巧也不巧,上辈子的时候,因为洛风华随着上官继起义,只是小小的震动,但是高王两家随之借口招壮丁入军中,掌柜的就把二儿子送到了在外行商的大儿子那里,因此巧遇了前世的洛风华,被看中赏识,入了起义军中,随后凭借军功一路升迁,把父母都接了过来。
在一场战役之后,他受了伤,于是洛风华把大夫拨调给他,也因此耽误了上官绣的病情,他只觉得洛风华极好,那上官继对他自然也是极好,而他却间接害死他的妹妹,跪下就要自刎谢罪。
上官继安抚了他,就在他决定肝脑涂地也要为上官继效力的时候,另一场战役开始,身边的同僚毫无预兆地把刀子捅进了他的身体里。
再然后,他的父母也被所谓的“流寇”杀了。
何其短暂简单的一生。
这一世,没有起义,掌柜的大儿子在外安安分分地做着生意,没有征兵的调令,高王两家如今都自身难保,更不会有少女对他招来杀身之祸的赏识,他愚且鲁,无灾无难地生活着,每日只知道在客栈里头打杂帮忙做事,有父母用积年的智慧帮助他,让他不至于吃大亏,有他的武力保护年迈的父母,不至于被外人欺凌,一家人维持着难得的安稳和平安。
厨房里,他的母亲满满地盛了一大碗糙米饭,她知道这个儿子要是半夜里被叫醒,是要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