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锦看着斐休,忽然想起很久之前,她曾经拎着酒来找他的情形,彼时的斐休也是刚刚放弃了皇位,恍惚十几年过去,他再度为了那个女子放弃,一片痴心从未更改,而那个女子甚至没有接收到他的心意就已经死去,她的执念也不曾消退,但他还在,还没有变成那冰凉的尸体叫她亲自收殓入葬,她是不是已经幸运了很多?
连锦看了一眼斐休手边的茶杯,曾经喝着一两千金的顶尖好茶的摄政王,如今却变成了一位喝着普通花茶的男子,守着自己心爱女子的墓碑静静老去,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他的情绪变得很淡,生死爱恨,他的一半已经入了土,分外安详。
连锦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忽然问道:“他要是死了,我会不会好受很多?”
人死了,一切就都能变成身后事,一个已经死了的人,她就不需要再去承受那种种道德世俗和内心里的压力,再疯狂都不怕什么了,他要是死了,她会不会就能得到斐休这样的平静?
斐休笑笑,不说话。
话说来不错,但就一点就够了,舍不得。
也是喜欢了好久好久的人了,连睡了他都舍不得,何况是杀了他呢?也就只能是口头上厉害,说上两句而已。
再说,与其杀了他,不如一刀子割了自己脖子来得痛快。
一刀割了自己脖子……
斐休脸上的淡笑凝固了。
只是无心的想起,但伤口依旧是疼的,疼得他的心脏现在依旧是收缩紧绷了的窒息痛苦。
连锦见斐休不说话,低声道:“我走了。”
“嗯,”她听见他应了一声道:“以后也不用再来了。”
她会幸福的,毕竟比他勇敢,也比他得到了多得多的回应,若是真能抛开世俗,又哪里用得着这许多年的蹉跎枉费。
连锦的脚步顿了顿:“那你保重。”
他道:“这江山是我的江山,也是她的江山,如今是你的江山,更是天下人的江河国土,我之所以选择你,不仅是因为我自己不想登上那个位置了,也是因为相信你可以坐好这个位置。”
“我知道。”
她听见自己这么回答。
“王上。”木屋的后面走出来一个人,对着斐休道。
斐休道:“你找来连锦劝我,已经听见我的回答了,如今还有什么疑问吗?”
宁叶道:“属下跟了您这么多年,一直以为……”
“一直以为我会登基的,如今很失望是不是?”斐休的声音低而宽和:“但这并非我心之所向了,为一个女子如此听起来很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但我确实不想了。”
“余生我陪她种花栽草,没什么不好。”
“宁叶你还是不懂吗?没关系的,你走吧,也不必再来了,那些试图来劝我的属下,也是一样,告诉他们若是有志向,在连锦手下,连锦也不会亏待了他们。”
眼前的世界是黑色的,只能听见声音。
宁叶的脚步声一再地迟疑,但最终还是离开了。
于是周围就很安静。
风吹过,刚浇过的花是香的,水汽是清淡的,手边的花茶是干枯的花的清香,浅浅淡淡,缭绕了一个余生的味道。
斐休坐在椅子上,慢慢地等着自己的老去,眼前还是那个小小的女孩,他对着她,对着长大的女孩,低声念道:“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