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吹得万物凋零,辰国那边还能见得几分翠色,西延这边就差了一些,零零星星地就只见得几点,不过梅花开得倒好,若是倒了下雪的时节,白雪映着红梅,那就更好看了。
七八岁的小丫头穿着袄子,“蹬蹬”地跑到一间屋子前,兴奋地推开了门。
门被推开,骤然就进来了一股子气息,寒冷而新鲜的味道。
小丫头跑到他跟前来,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冰凉,手里拿着一本书,兴奋地叫道:“夫子,夫子,我刚才听他们在念‘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子衿’是夫子的‘子卿’吗?”
小丫头说完了,才发现夫子此刻正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一层被子,脸色却极为苍白,登时惊道:“夫子你是生病了吗?”
夫子似乎被她打扰了,原本半睡半醒的朦胧眼神此刻睁了开来,显出和平常不一样的脆弱来,不过他看向她的目光却是依旧镇定。
夫子真是个美人。
她这样想。
她年纪虽小,可也知道“美人”该是用来女子的,但每每看见夫子,她都会想用这个词来形容夫子,就是夫子刚刚睁开眼睛的那一瞬,眼角微微一勾,弧度就这么上来了,她的心就像看到朝阳日出般感到颤动。
有一种美,是可以超越所有语言和年龄的。
夫子问她道:“你刚刚说什么?”
夫子的声音也那么好听,乍然听会感到三分冷,但听习惯了就会知道这样的夫子声音更是让人喜欢。
说什么?
小丫头直到夫子问到第二遍了,才恍恍惚惚地回过神,慌慌张张地把手中的书递到他的跟前:“夫子,我刚才听他们念这书,书上写‘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子衿’是夫子的字吗?”
她说起这个,口气里带了雀跃,夫子的字是这个典故吗?
她身上的寒气还未散干净,靠庄子卿更近了些,庄子卿不适地蹙了眉,压下喉咙口的咳嗽,象征性地看了一眼小丫头的手中的书一眼,随即推开:“不是。”
“啊?”小丫头睁大了眼睛:“不是吗?”她很是震惊,随即就低下了头,失落了。
庄子卿把书递给她,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说什么,最终只是道:“不要抢别人的书了。”
小丫头的父母都是容貌与才华并重的人,她生来就身份高贵,继承了父母出挑好看的相貌,可偏偏很有几分痴傻,真正意义上的脑子不好,比平常孩子不多不少迟钝了三分,她父母七八岁之际别说读书,就是写诗作赋也不在话下,可她即使拜了庄子卿为师,如今连字都不能认个完全,能听见别人口中的“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联想到“子卿”实在已经是大大的进步。
小丫头听见庄子卿这样说,木木点头道:“好,我不抢他们的书了,我都听夫子的。”
屋子里头的银霜炭烧得极暖,稍微待一会儿就让人燥得慌,庄子卿见她穿得厚,如今颇有些待不住,道:“你出去玩吧。”
小丫头高兴了一下,随即犹豫道:“夫子你生病了,什么时候会好呢?还会教我吗?”
庄子卿道:“你好好读书就足够了。”
他不能给她承诺,所幸小丫头对这样含混的话也只听了一知半解,以为夫子这样说就是答应了,兴冲冲地出门,答应地爽脆道:“夫子我一定好好读书。”
她父母都是比常人聪明得多的人,而她只是比别人差了三分都显出额外地差很多,但这般天性纯良,也没什么不好。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当年陶星落第一次见他,好像也是这样说的,那个时候,也是和如今一般的天气,她还折带了几支红梅花儿过来。
“子衿?子卿?不是一样的吗?”
陶星落是南边人,说话带口音,不是仔细分辨了,“子衿”和“子卿”当真于她没什么差别,不过庄子卿很怀疑她这样说是故意的,因为大多时候,她的辰国官话讲的都是很标准的。
奇怪,他为什么会突然想起陶星落呢?
距离西延吞并辰国,天下统一已经过去十来年了,而那个相貌平平的姑娘,也已经死了将近十年了。
她死在了伐北夷的战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