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怎么能叫昧银子呢？”苏春生的语气是嗔怪的，“人家这是用手中的权力光明正大地赚银子啊！里正虽然不算是个官，只能算是吏，可当初那也是很不容易才当上的，村里的人口数量如果不够的话，还当不成，”小声道，“当初他们家，还指不定花了多少银子才谋到这个位置的呢！”里正爹当里正的时候，村里还没这么多的人。 一旁的有根娘也连连点头。 元宝狂汗，她这个来自异世的灵魂，再怎么入乡随俗貌似也无法完全融入其中啊，幸好她这具身体的年龄还小，可以慢慢适应。 “唉——”元宝颇为惆怅地感叹一声，“怪不得人人都想出人头地，都想做官呢，这官大一级压死钱啊！”想她拼死拼活地冒着险，辛辛苦苦地一年下来，还抵不过人家卖上几亩地，元宝的心理十分不平衡。 “哈哈哈……”元宝怪模怪样的话，惹得众人不由笑出声儿来，在刘家整晚的不快，就这样烟消云散，有根娘把热在锅里的饭菜给他们端过来，他们香甜地吃了起来。 不过，关于这件事的讨论，依旧没结束，苏春生说，“如果我能早点想到这些，在里正那里说清楚，是让刘家每月还钱就好了。”他是在刘家灵机一动才想到分月付款这个办法的，当然了，刘家也没答应。 元宝立刻摇头，“你快得了吧，就刘家那样儿的，能老老实实地按月还钱吗？到时候，你就准备着月月因为这点事和他们打嘴仗吧，这五十两银子，等到刘大宝的孙子生出来，他们都未必能还得清，还不够麻烦的呢！” “唉！”苏春生不说话了，虽然元宝说得夸张了些，可也真是实情，他让刘家写下那样的字据，不就是为了彻底摆脱刘家吗？苏家的威胁苏友旺不在了，像刘家这样的麻烦，还真是越早摆脱越好，摆脱得越彻底越好，哪怕搭上这五十两银子也是值得的，最起码弄个心安啊！ “若是……我们给里正的好处超过十五两呢？比如二十两……”苏秋生也在思考，他的方法是满足里正的利益，不让里正亏着，这样苏家实际上就要承担两份抽水银子。 苏春生果断否定，“咱上拿那么多的好处给他去？” 元宝气道，“有也不给！我现在还在想呢，好端端地四亩半地，凭啥就硬生生地变成三亩啊？为什么刘家买地，咱们帮他们出抽水银子啊？便宜了狗，也不能便宜了他们！” 兄弟两个点头。 而元宝的思路则和他们不同，“你们说，这抽水银子是固定的吗？咱要是多买，里正能不能给咱便宜点啊，还有……”元宝用手里的筷子指了指，“我不相信倪家庄那么多的地，里正也敢按照这个数额收抽水银子。” 苏春生表示同意，“我估摸着，别说倪家庄，就是旁的大地主，可能抽水银子也没这么多。” “对了，你看今日，说元宝是倪府丫鬟，那里正就心慌了，一心一意地想掩盖这抽水银子的事儿。”苏秋生说。 元宝干脆放下了筷子，“那咱们得买多少亩地，才能让里正把抽水银子降下来呢？” “总得十几亩……”苏秋生刚说一句，又立刻摇了摇头，“可能得几十亩。” 苏春生在仔细回忆，“咱们村子里能称得上大地主的，哪个手里的地都在百亩以上！”不算倪家庄和里正本身，其实一共就剩下两个了。 “一百亩啊，”元宝哀叹，“那得是一千两到一千五百两银子，我哪儿弄那么多的银子去啊！” 苏秋生“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元宝，听你这意思，好像明儿就打算买地似的！” 元宝白了苏秋生一眼，“明儿倒是不至于，不过我算着，只要云锦结了银子，我就能买得起地了。”洋洋得意地一笑。 苏氏兄弟想了想，觉得元宝说的极有可能实现，脸上都不由露出了憧憬之色。 元宝却泄了气，“可我没想到，买地居然是让人这么郁闷的事儿。”说到底，她还是在心疼抽水银子。 苏春生安慰她，“到时候再说吧，说不定里正看在倪家的面子上能少收点儿呢！” 元宝又想起来一件事儿，“还有啊，你们一定要好好学习哈，我可不想买了地后，每次听到敲锣就哆嗦！” 敲锣是村子里有大事发生时的通知方式，其中有半数以上是和税收有关的，这个时空的农业税是“十税一”，就是十成中的一成，相当于百分之十。 这里所说的“十”是按照丰收年份各个等级田产的产量来说，基本上十年中也没有一年这么好的收成，所以通常这一成的税会占到收成的一成半左右，到年景不好的时候，占到两、三成甚至一半也是有可能的，可以说，这税还是很高的。 这也是歇脚村的田产为啥比旁的村子贵一些的原因，同样是上等田，产量也是有差别的，可一旦田产的等级划分完毕，每年的农业税却是固定的，同等级的田地当然是产量高的获利更大了。 而有功名的人比如秀才，是可以免税的，不仅农业税可以免，连人头税也能免，人头税免他自己的，农业税免全家的，但有田产数量限制，具体多少元宝不清楚，总之是比一百亩多就是了，而等到了举人，免税的田产数量就没有任何限制了。 元宝看了眼兄弟两个惊讶的眼神儿，不解地问，“看什么看？你们读书不就是为了科举吗？我也不为难你们，你们就马马虎虎地考个秀才就行了，难道这也很过份吗？！”她对生活的要求不高，有些田产过上富裕小地主的日子就行了。 苏春生咽了口口水，“元宝，你想让我们考科举？读书和考科举可不一样啊！” 元宝蒙了，“有啥不一样？” 苏春生说，“简单地说来，就是科考花费极大，”见元宝还是不解，便细细地算来，“想要参加科考，就得上好一些的学堂，最起码得是县城的学堂，当年里正就是在县城的学堂读书，然后考上秀才，这才回村当了里正，当然了，最好是知名的书院，不过那些书院可不是想上就上的，不但束脩很高，对旁的要求也不少，”见元宝要开口，又接下去说，“除了束脩以外，写了文章还要请有名望的师傅指点，有些家境好的学子是不上学堂的，他们会请名师到家里授课，此外还要买试卷、书籍、笔墨、交往等，对了，还有赶考的费用，具体的我也说不清楚，总之科举的开销是极大的。” 苏春生边说，元宝边在心里自行翻译：读名校、上补习班、请家教、买复习资料……看来每个时代的学习费用都有相通之处，只是，元宝顿了顿后问，“交往是什么意思？” “听说报名考科举的时候，要有保人什么的，所以得结识一些人……”苏秋生也是一知半解。 苏春生欲言又止，他不相信元宝有能力供他们考科举，所以就不想解释得太多。 元宝看出了苏春生的意思，心里有些不服，“我们现在既然上得起学，以后未必就上不起！”她还就不信了，她一个有异能的穿越女，还不能满足家人这最基本的生活需求吗？再说，税款啊，抽水啊什么的，真的是很多银子啊，让她就这么眼睁睁给旁人送钱，她心里真是过不去！ 苏春生摇头，“我们现下读书，不过是认识几个字，以后不管是务农还是到镇上铺子里当伙计，至少能看得懂契约，算得清楚帐目，也让掌柜的能高看一眼，”想了想，“也就两年吧，我就打算不读了，到时候秋生也大了，家里脱离得开，我要去镇上找份活计了。”他今年十一，两年后他十三。 “不行！”元宝坚决反对，“你得读书，给我考秀才，我要买地，要免税！”看向苏秋生，“还有你，万一我银子多，买的地超过了相公的免税数量呢？！” 苏春生本来想打趣一下元宝，可看着元宝严肃认真的样子，想想元宝屡屡出乎他意料之外的赚钱能量，他的俏皮话就说不出口了。 而苏秋生听到元宝的话后，却是双眼闪闪发光，满脸都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苏秋生的样子，不仅元宝看到了，苏春生也看到了，苏春生不由叹息了一声说，“如果家里的银钱能周转得开，那就让秋生读书吧，秋生比我有天分。” 苏秋生急了，“可先生一直最看重哥的！” “那是因为我启蒙早。”苏春生实话实说。 苏春生四岁开始当差的时候，侍候的小少爷和他一样大，等到了第二年，出身于书香门第的小少爷就启蒙了，于是苏春生这个玩伴儿，又变成了伴读，稀里糊涂地也学了一些，平常也替小少爷写写大字完成课业什么的，等到苏家回到歇脚村时，苏春生已经读了快三年书了。 而没差事的苏秋生是到歇脚村后才开始启蒙的，那时候苏秋生六岁，就启蒙的年龄来说并不算晚，不过到了现在，他也只不过上了不到三年的学而已，学习时间比苏春生短了整整一半儿。 所以，苏春生对苏秋生的评价，应该是比较客观的。 但苏秋生不是这么理解的，“不行，哥，你不能什么都让着我，你要是不上了，我也不上了……” 兄弟俩个的这番争执，让元宝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她又一次感到了贫穷这根绳索对她的束缚。 “行了，别争了，你们知道家里有多少银子吗？”元宝质问道。 苏氏兄弟停了话头儿，一起看向元宝，“有多少？”自从苏友旺出事儿后，他们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可始终没得到答案。 元宝眼珠儿转了转，“我不告诉你们，这样，咱们明天去县城吧，回头我算算帐，看看供你们两个到底要多少银子，心里总得有点数才能想法子，不是吗？” 这回变成了兄弟两个齐声反对，“不行，我们都去县城，家里怎么办？我们不能把你一个人丢在家里。” 这的确是个问题，而且，元宝小声地补充，“我也要走了。”距离正月上工的日子，也没几个月了。 “那还是……”苏春生打了退堂鼓。 元宝却说，“实在不行，我们干脆都搬到县城里去住得了。” 苏春生摇头，“人常言，‘居京城大不易’，是因为京城里面什么都贵，就算庆安县和京城是没法子比的，可要比起我们这小村子来，每月的花销还是要大很多的。” 元宝明白，这其实就是个消费水平问题，但不能为了省钱就耽误了这兄弟两个的前程啊，而且他们的前程也是全家人的保障。 “很多，很多，什么都是很多，却没人告诉我很多到底是多少，”元宝有些烦躁，“我就说先到县城去看看嘛，”抱着苏春生的胳膊撒娇，“相公，去县城这两次，哪次不是来去匆匆有一堆的事儿要办，我都没仔细看过县城什么样呢！” 苏春生的心一下子就软了，是啊，元宝真是太辛苦了，说到底她还是个孩子，怎么可能不向往繁华不喜欢游玩儿呢？ “行，”苏春生点头，“正好有根婶子还在咱家，考不考科举的咱另外说，先去县城逛逛也好，不过，等给爹烧完了三七再去吧。” 给苏友旺烧头七时，苏春生还病着，二七时苏春生已差不多恢复了，但元宝坚决不让他去，所以两次都苏秋生去的，当然了，苏秋生也不是一个人，每次都是有根爹陪着并在一旁指导，到了三七苏春生觉得再不去就说不过去了。 元宝见苏春生答应了便发出一声欢呼，开始收拾碗筷儿，苏氏兄弟赶紧帮忙。 有根娘已带着巧巧睡下了，三个孩子就一起挤在灶间里洗碗，元宝索性不跟他们两个抢了，退到一旁，坐在小凳子上和他们说话。 “元宝，你的生辰，你真没记错吗？”苏春生忽然问。 苏秋生也停了手，两人认真地看着元宝。 这个疑问从落户籍时，就压在他们心头了，只不过因一直忙着刘家的事，才没功夫儿细问。 报出真实年龄后所产生的后果，元宝也想到了，可她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不为别的，她怕有人太早逼着她“圆房”啥的，她既然好不容易获得了自由，就想多自在几年，多些选择的权力。 “嗯，绝对没记错！”元宝干脆来了个无赖到底，“现在你们害怕了吧，其实你们救了个妖怪样聪明的孩子，是不是想把我赶出去啊？！”暴露了自己的成熟和能力，这对元宝来说的确是个大威胁，但元宝不后悔，当自己和所珍视的人遇到生存危机时，她其实没有别的选择，也不会做出别的选择。 “怎么会？！”苏秋生大叫一声后，又赶紧压低了声音。 苏春生看着元宝，等着元宝进一步的解释，可元宝只是很无辜地回望着他，并不说话，穿越啥的，说出来实在是太吓人了。 苏春生先是讷讷地道，“你们也知道，现在村子里对咱家有些流言蜚语……” 苏秋生惊讶而失望地看着苏春生，他不知道苏春生说这番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苏春生真的会因为元宝的“异样”就把元宝赶出家门吗？这还是他心目中的那个大哥吗？ 元宝却依然平静，她信赖苏春生。 果然，苏春生接下来说，“所以，元宝的生辰和具体年龄，咱们就不要说出去了，反正也没人知道，身材矮小毕竟不算是啥大毛病。” 苏秋生一下子就笑了起来，还因为刚才自己那一瞬间对苏春生的怀疑，而感到羞愧。 “还有，”苏春生很郑重地嘱咐元宝，“以后到了倪家，你万不可强出头。”他是在一心一意地为元宝打算。 “嗯。”元宝重重点头，却根本没想到，有些事做起来并不容易。 元宝的年龄，或者说过度成熟这个话题，就此撂下了。 而随着年龄渐长，元宝的特殊之处也变得越来越不明显了，尤其是当元宝的人生旅途变得越来越开阔，见到了更多的优秀的年轻人后，便再无人怀疑这个问题了。 可以说，在元宝最需要保护的时候，苏氏兄弟给了她最大的依靠。 这次去县城，还是三个孩子同去，而且他们也和有根娘说好了，可能要住个一、两天再回来，让她不必挂心。 出门时，元宝发现苏春生背了个包袱卷，不由奇道，“你拿这个做什么？” 苏春生笑而不答，等到了马车上，苏春生将包袱卷打开，抖了床薄被出来，把自己和并排而坐的苏秋生围了起来，又拍了拍两人的膝盖，对元宝说，“来，尽情地睡吧。” 元宝笑了，鼻子却有点发酸，当她躺好后，薄被如同小帐篷样把她覆盖了起来，里面是兄弟两个用身体和关怀为她创造的独有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