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泽公子的怪癖还有很多，他暴躁易怒为人冷漠，据说稍稍触怒了他，就会惹来杀身之祸，而最可怕的是，他这个人城府极深，就算是动了怒，从表面上也看不出来，直到大祸临头才幡然醒悟，只可惜，一切都为时已晚了，连改过和求饶的机会都没有！ 这也是元宝劝阻倪小胖在发生危险时去求助泽公子的原因——就算是倪余泽有能力，谁又知道哪句话会触怒了他，反倒引来杀身之祸呢？ 刀是利器，可在握在旁人手里时，还是不要动用的好！ 看了一眼满脸懵懂静等下文的倪小胖，元宝又说了她那日落水后见到的情景。 倪小胖依旧不解，“你不会认为想杀咱们的人其实泽公子吧？”十分难以置信。 元宝抚额，她也是这么想的，泽公子若想害他们，何必这么大费周章？还路途迢迢地把他们弄到府城来？别说是加害他们，就是利用的价值，他们在对方的眼中恐怕都没有，若不然，元宝也不会想了好几天，都没想到倪余泽喜欢穿白衣这件事儿。 元宝想了想，“小胖儿，你有没有听说过这样一个故事，说是不知道在哪朝哪代曾出过一个十分残暴的少年君王，他没事儿的时候，喜欢拿着利箭，坐在高台上射过路的人，不为什么，只为了取乐。” 倪小胖揽着元宝的手臂蓦然间收紧，他无法描述出此刻自己的心中的滋味儿，就像元宝站在小亭扶栏上那一刻的感受般，有气愤也有酸涩和不甘，还夹杂着一股怨气。 见倪小胖听明白了，元宝轻叹一声，“算了，事到如今，我们只能等待了，还不如好好休息下。” “等什么？”倪小胖的声音十分低沉。 “等泽公子的消息。”元宝说，“另外再祈求上苍，愿他能长命百岁。”谁都知道泽公子命不久矣，所以长命百岁自是胡说八道，元宝现在只希望倪余泽能熬过这几天，最理想的状态是倪余泽在死之前能醒过来一次，或者几次，还他们以清白，否则他们很可能就是陪葬的下场！ 不管倪余泽是个什么样的人，现下的情况是，能救他们的也只有他了。而元宝有种感觉，倪余泽并不想他们死，不管情况多么复杂，事实都证明，倪余泽前后出手救了她两次。 “哼，”倪小胖冷笑一声，“没想到，我们没和他同生，却与他共死了。”他也明白现实的残酷，轻轻地拍了拍元宝，“睡一觉吧，你还没全好，今儿上午又累又吓的。” 将倪小胖的斗篷卷了当枕头，再把元宝的斗篷覆在被子上，两人相拥而眠倒也不冷，元宝听着倪小胖并不平稳的呼吸，知道他没睡着，可元宝又不知该怎么劝他才好，后来许是太累了，元宝倒是先睡了过去。 黄昏时分，天空中飘起了蒙蒙秋雨，阴湿的冷意透过薄薄的门扉钻进来，不是仅有的被褥和那一层稻草能抵受得住的，而让他们心惊的是，门外那不停奔走的下人们的脚步声和偶尔响起的只言片语。 柴房所在的位置自然是偏僻的，这样的地方都听到如此多的脚步声，可见倪余泽整个院子里得忙乱成什么样子。没人给他们送晚饭，别的东西也没有，他们如同被遗忘在了孤岛上，静等着决定他们命运的那一时刻的到来。 “都怪我多事……”元宝非常后悔，如果她不是执意要去看看那个亭子，他们现在应该正在收拾行装，准备明天回家的事。 倪小胖没说话，只是把元宝抱得又紧了一点儿，他明白，有些话即使不说出来，元宝也会懂。他和元宝本是一体啊，在这倪府中，谁离开谁都很难独活，到了现在还去追究责任，又有什么意义？他不会在此时撇下元宝的，就如同在入府时元宝没有逃走，在小桥上元宝义无反顾地跳进水中。 和他不能同生却会共死的除了倪余泽还有元宝，对此，倪小胖感到很欣慰。 元宝却不这么想，“小胖儿，你听我说，如果真出了事儿，你不要管我，我会想法子自保的，”到了那时，她宁可暴露自己所有的才华，实在不行，异能她也会展示出来，总之保住性命就行，“你不管怎么说也是少爷，就算管教下人不力，却罪不至死，再说，倪府欠你的，总会留你性命的，不然的话，传出去对倪府的名声也不好。” 倪小胖依旧不语，直到元宝推了推他，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元宝知道，倪小胖不会按照自己说的去做，继续劝道，“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家里人，所以你一定要回去，帮我照顾春生、秋生，还有安安然然，你得答应我，你发誓！” “元宝！”倪小胖的泪水终于奔涌而出，“都怪我，我就不该带你来，我不想让你和苏春生在一块儿，我嫉妒，我想多和你待些日子，没旁人，就咱们俩个，没想到我却害了你！” “嘘——”元宝捂住了倪小胖的嘴，“小声点，”虽然她不认为到了这个时候倪府还有人有闲心来关注他们，不过小心没大错，“事情还没到那么糟糕的地步，你一定要记住，只有你保住了性命，才能救我！” 倪小胖沉默着点头。 元宝也觉得没啥话说了。 这一夜很长，两人都没睡着，门外彻夜不息的脚步声既给了他们希望，也让他们无比揪心——倪余泽就算是还没死，估计情况也不好。 “至少没出事儿。”元宝不知是在宽慰倪小胖，还是在安慰自己。 晨曦微露，两个健壮的婆子闯了进来，面无表情地将元宝从倪小胖的怀中扯了出来，简短地交待道，“老夫人要见你！” “我要同去。”倪小胖想也不想便说，怎么也不肯放手，手上的伤口被扯动，疼得他冷汗直流。 婆子皱眉，“俊飞少爷请自重！这是倪府内院，容不得你胡来，别逼奴婢以下犯上！”语气冷厉，话音未落，又有两个小厮进了柴房，左右两边架住了倪小胖，让他无法挣扎。 元宝已被拖出门去，回头喊道，“少爷，没关系的，记住我说的话！” “大呼小叫成何体统，惊扰了公子怎么办？快堵住她的嘴！”一个丫鬟说。 元宝连忙小声说，“奴婢知错了，奴婢不喊了。”这一耽误，她再回头看时，发现倪小胖已被小厮拖走了，元宝松了口气，不再挣扎了。 元宝弱小，婆子体健，距离也并不远，不过半刻钟的功夫儿就到了目的地，雕梁画栋的房子，门前站着好几个姿容不俗穿戴得体华贵的丫鬟，元宝一眼就认出了其中的两个，的确是老太太身边的，她曾在少爷们的宴会上见过，看来这里应该就是老太太的院子了。 婆子带着元宝要进门，却被一个翠衣丫鬟给拦住了，“老夫人屋子里有客，”凝眉看向元宝，不满意地问，“怎么没捆也没堵嘴？！” 婆子说，“这丫头倒还乖觉，老夫人若不得空，我们先把人带回去吧！”语言简短，语气一点都不比和元宝他们说话时要好。 元宝目光闪烁，仿佛发现了点什么，又一时抓不住。 “别啊，”翠衣丫鬟有点慌乱，“怎敢劳烦两位妈妈，”顿了顿，“不如就交给奴婢吧？”商量的口吻中还带着敬畏。 “人交给姑娘们后，若有什么事，也得姑娘们担着。”婆子说得很清楚。 翠衣丫鬟犹豫了一下，还是应下了。 婆子转身就走，翠衣丫鬟在后面恭敬地送到院子门口，回身时看到元宝，再度皱眉，“你怎么还在这里傻站着？” 元宝疑惑地眨了眨眼睛，“请姐姐指教。” 另外一个丫鬟没好气儿地说，“还不跪下！” 元宝看了看雨后湿漉漉的台阶，懦懦地道，“奴婢怕这身衣裳污了老夫人的眼。” 翠衣丫鬟恼了，但不是对元宝，而是对另外一个丫鬟，“要人的时候不出声儿，现下倒是指东道西的，出了事算谁的？你为何不进去通禀一声儿？” 另一个丫鬟撇了撇嘴，虽然不再说话了，可也没进门去通禀，到底还是翠衣丫鬟进去了。 不一时，翠衣丫鬟在门内向元宝招了招手，元宝便进了屋子，这应该是待客堂屋的外间，再进一道门儿就是这正堂的偏厅了，偏厅里也有两个侍立的丫鬟，翠衣丫鬟将元宝交给这两个人后，就退出去了。 元宝还想找个角落缩着，不过，这回却没那么好命了，其中一个丫鬟瞪眼推了元宝一把，元宝只得乖乖地跪在了地上。 隐隐的说话声传来，不是元宝想听，实在是说话的声音太大了，一个中气十足的老者说，“老夫早就说过，公子患的不是心疾，不过是气滞血瘀于胸肋之处……” 元宝恨不得把耳朵竖起来听，要知道，现在倪余泽的死活直接关系到她的性命啊，她又怎么能不在意呢？ 只可惜老者的话很快被人打断了，一个中年妇人说，“张御医是宫里赐下来的人，我等怎可不信？只是，为何泽儿的病迁延不愈，直到今日这个地步？！”即使只闻其声也能感到她的咄咄逼人。 元宝恨得牙根儿痒痒，不懂还不多听听？连结果都还没出来呢，找什么责任人啊？！很想冲进去缝了这女人的嘴。 张御医也气得不轻，“水米不进，药剂不进，不得近身，不愿施针，就是神仙来了这病症也无法医治，早就请府上另请高明了，夫人现出此言又是何意？！” 元宝快速地整理这些信息，只可惜她不是学医的，就是当护工也是西医的医院里，对中医那是一无所知啊，只巴望着能多听到些什么，通过症状看看能不能遇到她熟悉的病症，也好心中有数。 “还望张御医海涵，实在是泽儿这身子让人忧心……”听声音，说这话的是倪府的老夫人，倒还算和煦，可紧接着语气就变了，“余府送来的大夫也不少，用与不用都是泽儿做的主，成与不成众人也都看着，现下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又岂能因此对张御医无礼？！” 还是没提病症的事，元宝急得都出汗了，她真想不明白，这些人吵来吵去的到底是为了什么？ 屋子里一静，接下来又是个陌生的男子，听起来年龄应该和老夫人差不多，“唉，都是心急之下口不择言！张御医只说泽儿还有多少时日吧？”依旧不问病症只问寿命。 “老夫不敢妄言，这话还是问你们各自另请的大夫好了！”张御医的声音冷硬，显然还没消气。 倪老夫人少不得又劝解几句，张御医却没再说什么。 咄咄逼人的中年妇人又一次开口了，“本来泽儿这两日已见好了，是倪府照顾不周，让泽儿受了惊吓，这才病情复发又晕迷了过去，老夫人，这话又怎么说？！”还是兴师问罪的口吻。 元宝心里一惊，暗道不好，就听倪老夫人已语气不善地说，“余府派人日夜守在泽儿床前，有些事儿就该劝着点儿！”一样地唇枪舌剑，直接推卸掉责任打压了对方的气势，这才话锋一转，“惹事儿的小丫头已带过来了，不如就交给余府处置吧，要打要杀，倪府都不会多说一句。”扬声道，“来人，把那个叫元宝的带上来！” 元宝噤若寒蝉，不知道余府的人会怎么处置她，她早就听明白了，现在是余府和倪府的人正在争吵，各自都憋了一肚子的火气，而她恰好是那个自己送上门儿去的出气筒，这个时候，她到底犯没犯错已经不重要了。 元宝爬了两次都没从地上爬起来，还是被丫鬟拽起来的，三人出了偏厅，刚要进门，就见刚才送元宝进来的翠衣丫鬟又引着一个丫鬟走了进来，小声说，“宁儿姐姐来了。” 看管元宝的两个丫鬟急忙见礼，“见过宁儿姐姐。”声音一点不小。 正厅里的倪老夫人立刻应声，“宁儿来了，快些进来。”态度和方才与余府人争吵时简直判若两人，特别的和蔼可亲。 静宁先是对元宝微微一笑，这才提步率先走进了正厅。 静宁大约十八九岁年纪，长了一张圆团团的满月般的脸，皮肤白皙，双眼有神，一笑起来脸上有两个小酒窝，说不上多漂亮，却十分可亲可爱。 元宝在这种情况下，猛然间见到静宁这样的笑容，差点儿没落下泪来，她可算见到一个好说话的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帮帮她的忙，但元宝已没机会表现了，门帘一挑，静宁的身影就不见了。 两个拉着元宝丫鬟对视了一眼，不知道这个时候还要不要带元宝进去。 倪府的人都知道，泽公子身边名义上有十六个一等丫鬟，但最得他倚重的是他父母给他留下的静宁、静心、静安、静慈四大丫鬟，而这四个丫鬟中，又隐隐以静宁为首，别说是平常下人，就是一般的主子也得敬着她们，说是倪府中最有脸面的下人也不为过！ 这不，静宁进了门刚见过礼，无论是倪家还是余家的主子都不住声儿地招呼起她来，比对正牌的小姐都尊敬。 静宁不卑不亢，“奴婢来是通禀一声儿，公子已经醒了，请老夫人和各位夫人安心，公子还吩咐，要亲自问元宝的话，如果老夫人问过了，奴婢就带她回去。” 不知屋子里的人怎么想，门口的元宝只觉得静宁的这话让她如闻天籁，全身都软了，若不是身边的那两个丫鬟扶了她一把，她都能瘫到地上去。 “泽儿醒了？”余府的那位夫人问，带着一点难以置信，“那我这就去看看。”除了张御医以外的另外一老者也立刻起身告辞了，两人脚步匆匆地从元宝面前经过，看都没看她一眼，似乎方才不肯放过元宝的根本就不是他们。 “泽儿也真是的，这等小事也要亲自过问。”屋子里倪老夫人还在和静宁说话，带着担忧和慈爱。 静宁显然不欲多谈，“是，奴婢记下老夫人教诲，回去后一定对公子讲，现下院子里还有些杂事，奴婢就先带元宝回去了。” “那就回去吧，别让泽儿等急了。”老夫人的语气里带着隐隐不快，但到底没多说什么。 直到出了老夫人的院子，元宝还在云里雾里，她的灾祸骤然而降，又在三言两语间就消散了，这样的乍惊乍喜，让她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更不知道，等着她的是什么。 元宝偷偷地打量着静宁，发现静宁神色疲惫，眼圈儿微红，满脸都是遮不住的哀伤，心头便是一紧，她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方才静宁不是为了救她而在老夫人面前说了谎吧？ 元宝看静宁时，静宁也在看她，“怎么你怎么一瘸一拐的？可是挨了打？”脸上有戾气一闪而过。 元宝一凛，马上收起了向静宁打探消息的心思，这个丫鬟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啊，口中答道，“回姐姐的话，没挨打，就是跪的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