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宴正式开席,鄂济博硕夫妇坐于堂中,四方宾朋都纷纷前来恭贺敬酒,一时间主客尽欢,热闹非常。这时有人注意到鄂济博硕唯一的爱子并不在席,便问道:“听闻鄂济老爷的公子人品出众,更是诗书画三绝,此刻却怎不见他?”鄂济博硕和佟佳淑颜脸上表情微微一顿,鄂济博硕随即道:“犬儿向来不喜这种热闹场面,加之身体有恙,正在后院休息。”那人好心道:“听闻晏齐少爷身体向来欠佳,我这里有颗长白山的千年人参,请鄂济老爷笑纳,希望会对少爷的身体有所帮助。”谁都知道这鄂济晏齐是鄂济博硕夫妇的心头肉,虽然是鄂济博硕的寿辰,但讨好他的爱子更让他欢喜。佟佳淑颜收了他的礼,陪笑道:“如此便多谢了,等齐儿身体好些,自会让他亲自前来谢礼。”话虽如此,她却暗暗和鄂济博硕互视一眼,各自暗暗叹了口气。知道不能看见鄂济晏齐,座中便有人可惜道:“鄂济公子雅号名响扬州,本想趁此机会见识一般,谁料竟是这般不巧,真是可惜啊!”随即便有数人应和道:“是啊,是啊!”“早想拜会拜会,一直无缘相见。”鄂济博硕和夫人见此情景,心下暗是欣喜。佟佳淑颜道:“老爷,齐儿不是画了一幅画为你贺寿吗,拿出来让在座各位指点指点吧。”鄂济博硕有意犹豫了一下,才道:“好吧,那就献丑了,还请诸位不吝赐教才是。”
鄂济博硕从身后的长匣里取出一幅画来,小心翼翼地展开,原来这是幅《松鹤延年》图,刚一展开,便引来一阵赞叹之声。“松树则苍劲有力,仙鹤姿态秀逸,温雅有节,虽未用花俏的点缀技巧,灵动的神韵却尽现,实在是难得一见的好画!”从宾客中传来一声女子的赞叹,鄂济博硕一看,原来是富察家的千金富察那珍。佟佳淑颜道:“富察小姐不但样貌出众,还懂墨识画,实在是难得。”富察那珍道:“我刚才看到那幅画,被它的神韵所吸引,才不由自主出声,还请夫人不要笑话是真。”富察那珍的爹富察赫“哈哈”笑道:“小女鲁莽,鄂济老爷和夫人千万别见笑。”鄂济博硕道:“富察兄哪里话,能培养出像富察小姐这样秀外慧中的女儿,富察兄应该开心才是。”富察赫笑道:“鄂济兄说的是,你那位少爷博学多才,与我们珍儿正是一对,不如什么时候我们结为儿女亲家,岂不是美事?”富察那珍听了这话,娇羞地嗔道:“爹!”两家大人相视而笑,富察那珍偷偷低下头抿嘴而笑,虽未见过人,她却早已读过鄂济晏齐的许多诗,对这位谦谦君子少爷是心仪已久。
明月高挂,不知从哪里传来幽幽琴声,如泣如诉,仿佛少女心事,低低倾吐。
湖心亭中,两个人的思绪被这琴声带着游离了,各自陷入自己的心思里。余音袅袅,渐若细丝般在空气中消隐不见了。两人的神思被拉了回来,仿佛心里都有些触动,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明珠双手托腮,喃喃道:“不知道是谁在弹琴,竟会传到这里来。”再看鄂济晏齐,他正凝神想着什么,过了半晌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来,不知为何,刚才那阵琴声,竟让他的心有些莫名地隐隐作痛。
明珠见他落寞的神情,一想再想,还是说道:“去前面吧,想必老爷和夫人会高兴的。”其实她说这句话自己都底气不足。鄂济晏齐转眼看向她,摇摇头,他去也不过让阿玛额娘难堪而已。明珠的心中一酸,她知道晏齐何尝不想亲身去贺老爷的寿辰,不过老爷和夫人这二十年来却始终不愿向外人透露盛誉有佳的独子却是个失语之人。为了使他们保持人前的骄傲,他竟将自己关在这方院中,甚少到外面去,别人只知鄂济少爷性格温润如玉,而其间的苦楚却并无人知晓!
鄂济晏齐轻轻地将面前的人拥入怀中,嗅着熟悉的香味,像是吃了一颗安神的药丸,由琴声引起的惆怅情绪又慢慢慢慢平复了下来。明珠静静地听着他的心跳声,心疼着他的寂寞,道:“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我也不会离开你身边。”晏齐满足地一笑,即便是生命如夜般黑暗,只要明珠相伴,他便不会害怕。
晏齐将明珠的手掌摊开,放了一件物什进去。明珠正好奇,晏齐却吹熄了灯,亭内顿时一片黑暗。明珠将手掌摊开,原来是一颗夜明珠,在暗夜之中,珠子呈绿色,仿佛套在薄纱之下,外面朦朦胧胧地裹有一层柔绿之光。
明珠欣喜道:“送给我的?”晏齐点点头。“积水非澄彻,明珠不易求”,对于他来说,难求的并非手中的珍宝,而是这两心相知的女子。明珠握了握珠子,片片盈绿之色在她手中聚了又散,感动道:“我一定会好好收起它,每天都带在身边。”两人相视一笑,此时无声胜有声。
翌日,前来贺寿的宾客都纷纷前来辞行,鄂济博硕夫妇立于门前一一相送。不多时,陆大成也带着双喜班前来辞行,佟佳淑颜招来侍婢,捧上十几锭金子作为打赏,陆大成却拒而不要,这倒颇让鄂济博硕夫妇有些意外。
佟佳淑颜道:“陆班主千里迢迢自京城来为我家老爷贺寿,这是你应得的,为何却推拒?”陆大成道:“双喜班这次能为鄂济老爷贺寿自是咱们班子的荣幸,不过……”见他说话吞吞吐吐,鄂济博硕道:“但说无妨。”陆大成道:“在下这有个不情之请,还望鄂济老爷和夫人割爱,让府上的明珠姑娘加入我双喜班。”鄂济博硕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事,这明珠确实是聪明伶俐,曲艺俱佳,难怪你宁愿不要这些许钱。”陆大成道:“是啊,明珠姑娘唱戏很有天赋,我敢保证她跟着我们,很快便能红遍京城,甚至可以去御前献艺也未可知。这无论对于双喜班还是对明珠姑娘来说都可谓是好事一件,还望老爷夫人成全。”
鄂济博硕向佟佳淑颜道:“夫人看这事……”谁知佟佳淑颜断然拒绝道:“这可不成,明珠在我们府中已经十多年了,深得老爷和我的心,离了她怕是大家不能习惯。”鄂济博硕道:“这倒是,明珠这一走我便不能听她唱戏,还真是太可惜了。”陆大成忙道:“请老爷夫人放心,明珠姑娘到我双喜班定不会亏待于她!待明珠姑娘真成了角儿,我定当带她再来给老爷夫人唱戏,到时再看岂不更好?况且明珠姑娘如果真到御前,她是出自府中,皇上问起来,老爷夫人也有面子是不是?”佟佳淑颜道:“倒不是这个意思,不过咱们齐儿是明珠自幼服侍到大,要明珠出府他定是不让的。”陆大成道:“这倒还请老爷夫人向少爷通融通融了!”
佟佳淑颜见说他不动,便有些失了耐性,口气不悦道:“陆班主,倒不是我们不愿让明珠跟随你去,只不过这明珠虽说是个丫头,但也是我儿亲手抱回来的。这十几年我们待她如亲生女儿一般,在我们这府中做半个女儿,也比做那下九流的行当强些,你说是不?”陆大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不知说什么才好。鄂济博硕见他难堪,便挥手叫来侍婢,道:“内子不会说话,陆老板别介意。这些小小心意还请陆老板收下吧。”陆大成见事已至此,只好收了银子,失望地拱拱手走了。
回到内厅,鄂济博硕悠哉地坐在檀木椅上,捧起一杯香茶道:“夫人,你刚才说的话可有些过了,让陆班主下不来台,何必呢?”佟佳淑颜也坐于另一张椅子上道:“也不是我故意要说些气话,但那陆班主也太不开眼,明明看得出我不愿意放明珠走,怎的不依不饶一味强求!”鄂济博硕道:“我知道你喜欢明珠,不过,虽然戏子是下九流的营生,但如若能做到陆班主说的御前献艺,那也是很好的,夫人怎就不愿意呢?”佟佳淑颜叹口气道:“其实倒不是我不愿意,我是为咱们齐儿着想。”“齐儿?”鄂济博硕放下茶杯。佟佳淑颜道:“这些年老爷难道看不出来?齐儿和明珠那丫头自小青梅竹马,名为主仆,实则早已暗生情愫,所以……”她掩口一笑道:“齐儿也到了该成家的年龄,不如就将明珠许配与他,她熟知齐儿的固疾,定会照料妥当,我们也可放心了。”
谁料鄂济博硕听完便立即拍案道:“夫人你怎的如此糊涂!”佟佳淑颜有些鄂然道:“怎么,难道老爷计较明珠的身份?”鄂济博硕站起来走了两圈,沉吟了一下道:“你知道我也从来不讲究门弟,可是明珠毕竟身份不明,如果她是我们满人之后倒还好,如果是汉家女子的话,满汉不能通婚,我们是旗人,怎么可以坏了老祖宗的规矩!”佟佳淑颜想了想,突然“哎”了一声道:“既然不知明珠是满是汉,不如我们去求我娘家哥哥认她做干女儿,一来解决这满汉不能通婚的问题,二来亲上加亲不是更好?”鄂济博硕摇头道:“夫人难道忘了,齐儿从竹林里将明珠抱回来的时候,她的身上裹着一块汗巾,写着生辰八字,那分明是汉字书写,又怎么可能是满人!”佟佳淑颜想想也是,有些为难地道:“但是既然齐儿喜欢,就随了他的心意,让他收了这丫头吧。虽然旗人不能娶汉人女子为正室,但纳为妾总是没问题的。”
佟佳淑颜喜欢明珠,自然一心想将明珠收进门好成为真正的一家人,但她却不知鄂济博硕另有一番顾虑。鄂济博硕再三思量下,走到她面前终于道:“夫人啊,那明珠娶不得!”佟佳淑颜见他表情严肃,便问道:“为何?”鄂济博硕顿了一顿才道:“当年我们府不是来了位高僧?”佟佳淑颜依稀记起的确有这么回事,便道:“是啊,当年齐儿的病药石无灵,我们还以为是什么妖邪作怪,便请了位高僧做法,就是在我们收养明珠的前几日住进府中的。”鄂济博硕道:“其实当时大师就看见了明珠胸前有块桃花状的胎记,他一看这胎记便说那是从前世带来的冤孽,而且与我们齐儿有关。我当时怕是不祥之兆,本想请他将婴儿带走,寻一处好人家托付。不过大师却说这女婴注定与我们齐儿有缘,即便是送走了也会回来,说完这些话他便走了。这些年我将明珠留在府内,始终提心吊胆,但见也没出什么事,便没再提这话。”佟佳淑颜恍然大悟道:“难怪当时大师不辞而别……他可有说明珠身上的胎记到底是吉是凶?”鄂济博硕摇摇头道:“大师说便凭他也看不透其中的玄机。”佟佳淑颜转念一想,大吃一惊道:“这些年我们给齐儿吃了这么多药,看过这么多大夫都不见有效,你看会不会是……”鄂济博硕叹道:“这便是为何我不同意他们的婚事。”
佟佳淑颜悔道:“哎!早知这样,刚才就不应该拒绝陆班主的。明珠若跟他们去,对齐儿倒是件好事。”鄂济博硕道:“再说也无用了。我们还是得想想办法,快些断了他们的念头是真。”想了想又道:“不如真就夫人所想,快些帮齐儿寻一门亲事。”佟佳淑颜点头应道:“老爷说得没错。”她突然想到一事,便道:“昨日富察老爷不是有意与我们结为亲家,老爷看那富察小姐可适合?”鄂济博硕点头道:“我看不错,那富察小姐是正宗的旗人,祖上还侍奉过皇上,本人又才德兼备,与我们齐儿正相配。”佟佳淑颜道:“那这事便这么定下来了,等明天我会找个时机向齐儿说明。”鄂济博硕道:“还有一事,从明日起就把明珠调到别的房干活,让他们少见面。”佟佳淑颜点点头,叹了口气。院中几片落叶无声飘下,世间的一荣一枯也不过如此而已。
明珠端着药与芷兰说着话,依着平日的习惯,先要将药给晏齐送去。却看见服侍夫人的小梅匆匆来传话:“明珠,夫人叫你现在立即过去见她。”明珠犹疑道:“那这药?”小梅道:“夫人说叫芷兰送过去,你快去见夫人吧,好像有什么急事。”明珠将药交给芷兰,并将一包冬瓜条置于其上嘱咐道:“如果少爷不肯吃药,你就先让他吃些这个。”芷兰点头答应,明珠才急急尾随小梅而去。
佟佳淑颜已梳洗好,正端坐于房中,见明珠来,便吩咐左右的丫环道:“你们都先出去。”明珠看这阵势,是从来没有过的,心里不由忐忑。佟佳淑颜道:“我听闻你身上有个很特别的胎记,抱你回来时倒没留意,能不能让我看看是什么样子的?”明珠略微有些诧异,问道:“夫人为何突然想起要看我的胎记?”佟佳淑颜不好将实情讲出,只好道:“哦,前日里我听一位高僧说,只要找一个身上有特殊印记的女子,将她的生辰八字拿去祈祷,便可保得家宅平安,又刚好听闻你身上便有,所以想看看是不是我要找的。”明珠“哦”了一声,道:“如果真是如此,我倒愿能保得少爷的病早日康复。”便徐徐解开外衫,露出被肚兜半掩的雪白肌肤来。
佟佳淑颜走近一看,在明珠的左胸前,赫然一束绽放的桃花,虽然颜色较淡并不显眼,细看之下却觉有血泪之气,令人心神不安。佟佳淑颜“啊”了一声,倒退一步,口中念道:“果然如此!果然如此!”明珠见她面色有变,连忙系好衣带,上前来扶:“夫人,你怎么了?”谁料佟佳淑颜却避开她的手,坐到桌前,用手扶着额角,看也不看她,只挥手道:“算了,你出去吧!”明珠疑惑道:“夫人?”佟佳淑颜又道:“后院厨房的王妈回乡了,从今天起你就去厨房帮忙,晏齐那儿我会调芷兰过去。”明珠刚想说什么,佟佳淑颜只道:“我突然感觉有些不适,想休息了。”明珠只好咽下口中的话,带着不安与不解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