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齐走到窗前,推开窗户,才发现有些时日不出房门,树叶都已经掉了很多,秋又深了些。芷兰端着水盆从窗前经过,见晏齐站于窗前,便叫道:“少爷。”晏齐从窗边离开走到盆架前,此时芷兰也已将水端到了他面前,并递上面巾。晏齐洗了脸,眼角突然瞟到她的裙角粘了一片红纸。他弯腰去拈起,放到芷兰的眼前,用眼神问道:有人办喜事?芷兰高兴地道:“少爷还不知道吧?过两日便是明珠的大喜之日。”她转过身去一脸艳羡:“哎!明珠真是好福气,能嫁到像许家那样的大户人家做少奶奶,而且那个许绍棠长得相貌堂堂,偏偏对明珠死心踏地……”她正滔滔不绝地说着,却突然听到有东西砸落水中的声音,她转过身一看,见晏齐手中的脸巾已掉入盆中,还未等她醒过神来,晏齐已大步跨出房门。芷兰从未见过少爷这样的表情,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只能赶在身后急追:“少爷!少爷!”可谁平日里温文儒雅的少爷此时的步伐竟让她跟不上。芷兰没办法,只好快步跑去禀告夫人。
晏齐从别院跑到正厅,从正厅跑到回廊,从回廊跑到后厅……正在干活的下人们都被少爷今天的举动吓到了,纷纷停下自己手中的活计,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后院,一瓢清水从桶中舀起,在秋日的微薄凉意中快活地向着木盆奔去,溅出一片水花,盆中几只碗安静地等待一场即将到来的沐浴之舞。已近深秋,井水已有些凉,但明珠好似没有感觉,双手浸泡在水中。晏齐便在门口停住了,眼前不断晃动的身影由清楚渐变模糊,让他不能近前去也退不得半步。闻讯赶来的鄂济博硕夫妇心情复杂地互望一眼,佟佳淑颜正想走上前去,却被鄂济博硕拉住了。四个人就这么一动不动,仿似变成了一幅画,谁也不敢轻易惊动其中的任何一人。
“哎哟,明珠,这些活儿哪是你做的,你就快是许家的少奶奶了,不去梳妆打扮,跑来做这些粗活做什么!”从厨房里走出两个老妈子,见明珠在井边打水洗碗,连忙赶来制止,终于打破这难言的沉寂。其中一个将明珠手中的盆和碗抢了去,仔细看了看:“这碗已经够干净了,你怎么还洗啊。”另一个拉住明珠的手,左看右看,边啧啧有声地叹道:“明珠啊,你的命可真够好的,马上就飞上枝头当凤凰了。”明珠苦笑一下,道:“我去做饭。”说着就要抢进厨房。那两个妈子又连忙将她拉住:“哎哟,我说明珠你是怎么了,夫人说过以后这些事用不着你做。”“是啊,哪有你这样自己找罪受的,还嫌做得不够啊?”明珠强忍住眼眶里的泪水,自顾走到墙角,劈起材来。两个妈子见拉她脸色不对,有些奇怪,但又不好多问,只好指指点点地走了。
明珠却根本没心思劈材,一刀劈了个空,木头歪歪斜斜地倒在了一边,刀从她手中滑落,掉在地上发出闷响。这一切晏齐都看在眼里,他呆了半晌,却终没有走进去,终与她无缘,再见何用?与其徒增感伤,不如永不再见。只见他落寞地转过身,一步一步地离开了。佟佳淑颜看着眼前的画面,心有所触,恍忽间有些质疑自己这样拆散他们是对还是错?
夜已深,整个鄂济府却充满着浮燥的气息。明珠自然是睡不着,趴在窗前,见月儿已变得纤细单薄,弯了腰,惨淡地挂于树梢。拿起夜明珠,心中更是难过,如果离开鄂济府,她便一世再也看不到晏齐了。想着想着,她紧紧间夜明珠握于手中,即便是希望渺茫,也要去求老爷夫人让她留在府中,即便是一世为奴也心甘情愿。
晏齐没有上chuang休息,也没有点灯,只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书房内,的脑中此刻什么也没想,只是堕入这夜色般的沉黑之中。反之,鄂济博硕的卧房内却灯火通明,白天的一幕一次又一次重现在佟佳淑颜的脑中,让她翻来覆去不能入睡。
鄂济博硕劝道:“夫人,还是别多想了,早些睡了吧。”佟佳淑颜坐起身来:“老爷,我在想我们这样拆散他们是不是做错了?”鄂济博硕翻身下床来,走到桌前倒了杯茶:“夫人,这个时候你还想这些做什么?后天便是花轿临门的日子,哪由得你胡思乱想。”佟佳淑颜也下床来道:“可是你今天又不是没看到他们的样子,我心下很是不忍啊!”鄂济博硕握住她的手:“此时不忍还需忍,明珠的胎记你也见过,那是大大的不祥之兆,为了齐儿,宁愿看他痛苦一时,也不愿看他一世受累啊!况且明珠毕竟也只是个丫头,能嫁到那种大户人家是求之不得的事,而她嫁过去之后,对我们的生意也是大有裨益。”佟佳淑颜还是有些担忧道:“可是齐儿真能放得下?”鄂济博硕安慰道:“等明日明珠出嫁后,我们就尽快让齐儿将富察小姐娶进门来,他既然已经接受了这门婚事,等新人进门,多相处些时日,旧人自然也就放下了。”佟佳淑颜点头道:“果真如此便好。”鄂济博硕扶着她道:“好了,时辰不早了,明日还有很多事要忙,还是早些歇息吧。”说着吹灭了灯,室内顿时一片黑暗。
明珠跌跌撞撞地回到房里,刚才老爷夫人的话她听得一清二楚。原来她不过是老爷做生意的棋子,连一向待她亲厚的夫人其实也早已容不下她。甚至连晏齐都早已决定另娶他人,难怪他对自己日渐冷淡,甚至连知道她就快出嫁也不曾再来相见一面!此时的她已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原来从头到尾不想让她离开鄂济府的只有她自己一人而已!明珠此刻只觉得冷,她努力蜷缩成一团,还是冷得发抖。
许绍棠依约赶到花园,见明珠早已等在园中,虽然只有一个背影,却看起来分外凄清,让他更想好好疼她,好好照顾她。许绍棠走上前去,道:“没想到明珠姑娘会主动约我来此,可是有话对我说?”明珠转过身来,眼中的神色与那日相见大有不同。她道:“你不是说给我几天的时间考虑,现在我考虑清楚了,你想不想知道答案?”许绍棠的神色有些紧张,他知道如果明珠不愿嫁给他,即使有鄂济老爷、夫人作主,他也是不忍心逼她的。
明珠没有看他,也未等他开口便道:“世事无常,人心难测,有时候也由不得你不信命。”她转过身来,看了他一眼,认真地问道:“以我这样的身份,你还肯娶我?”许绍棠坚定地道:“对我许绍棠来说,不管身份地位,都是非卿不娶!”明珠微微一笑:“既是如此,明日我随你去苏州吧。”许绍棠大喜过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忙道:“你说的可是真的?”明珠笑着点点头,转过身去,笑中却透出一丝苦涩来。毕竟,终是得走。
孤月在水中荡出层层波纹,一层一层直延伸到湖心亭。亭中,一人背手而立,一人从桥头缓缓走来。“明日我便出嫁了,我是来还你这个的。”明珠拿出那颗珠子,当初便也是在这里,晏齐亲手将它递于她掌中。晏齐一动不动,并未伸手去接。明珠的手抖了一下:“既然我已将为人妇,留着这个也没用,你收回去吧。”晏齐闭闭眼睛,终于将它接了过来。明珠看到自己伸在半空中的手一下子空了,心也跟着空了,许久,才将手收回,深吸一口气道:“既然如此,祝你与富察小姐早日终成眷属。明日花轿前,你不必前来相送,我们从此也无缘再见。”说完便旋身而去,嘴角露出讥讽的一笑,笑的是她自己,傻瓜做了那么久,到此时方才清醒。晏齐看着她的背影,心道:是啊,从此无缘再见!苦笑一下,一滴清泪不知不觉却滑了下来。
次日,鄂济府甚是热闹,迎亲的队伍已到了大门前,明珠也早已妆扮完毕。她静静地坐于佟佳淑颜专门为她布置的房中,身上虽着大红衣裙,表情却平静地一点也不像即将出阁的新额娘子。芷兰闯进房来,忙道:“哎呀,明珠,快快快!将喜帕放下来,迎亲的人马上进来了。”明珠闭闭眼,终于手一拉,绣着鸳鸯的大红喜帕便垂落于眼前,一切尘埃落定。
花轿从鄂济府离开,又将从富察府迎来,喜事不断。佟佳淑颜轻扣晏齐的门,明日便是他的大喜之日,四处已装点完毕,现在便是送喜袍来给他的。但是她和芷兰在门口等了半天,房内一点动静也没有。佟佳淑颜有些忐忑,除了齐儿知道要成婚的那天以外,她再也没见他有过半丝异议,甚至在明珠出嫁的那天,也未见他有任何波动,一切平静地有些让人不安。她再试着敲了敲门,叫道:“齐儿!”仍没动静,她与芷兰互看一眼,恍忽觉得有些不对劲,芷兰连忙也上前拍门:“少爷,开开门啊!”谁知一用力,门自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