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走进房去,房中哪有人!只见所有的东西都摆放得整整齐齐,唯一不见的便是墙上那幅画。佟佳淑颜快步走到书桌前,只见桌上一张摊开的手绢上散着几颗早已干瘪的冬瓜糖,而其旁边铺开的一张纸上写着:残躯本该断情,无奈已负伊人,实不想再累无辜,唯出尘海度此余生,望阿玛额娘保重!不孝子上。佟佳淑颜重重地跌坐在椅子上,嘴中念道:“齐儿,额娘错了!”
七年后。苏州许府。
锦华堂掌柜何守富将帐册递到许绍棠前眼:“少爷,这几日接连大雨,路上山路垮塌,鄂济老爷的货仍未运到,我怕再拖下去,我们来不及出货啊!”许绍棠道:“难道不能再多等两天?”何掌柜道:“我们的刺绣师傅已经等了四天了,他们说明日如果再不开工,便赶不上皇上的寿诞了。”许绍棠犹豫了一下道:“好吧,那你去将城里最上等的丝绸都买回来,哪怕出再高的价也要凑齐三千匹。”何掌柜为难道:“但是这样一来数目巨大,我们的现银已经拿去事先支付了鄂济老爷那边,现在留在手边的怕是不够。”许绍棠看看帐册,沉吟片刻,道:“实在不行便将我们这所宅子的地契拿去抵押,待出货后再赎回来便是。”何掌柜惊道:“那可不行啊,宅子是老爷留给你的,万万不能动。而且即便是抵压了地契,等鄂济府的货一到,因为数目众多,一时无法出手只得堆积,我们一样会周转不灵。”许绍棠道:“那你的意思是?”何掌柜走近一步道:“此次责任并非在于我们,不如我们向鄂济老爷要求退还货物,理亏在他们,想也不会多说什么。”许绍棠摇摇头,道:“鄂济老爷与我们相交多年,此次也错不在他们,只是适逢天灾,谁也未料到。具我所知,他们所受阻的货不止我们一处,如果就此将所有丝绸都退还给他们,必将引起别家效仿,恐怕对他们来说是个大的打击啊。况且鄂济府算来也是夫人的额娘家,我怎可眼睁睁地见死不救?”何掌柜有些发急道:“但是这么大的数目我们如何扛得下?”许绍棠挥挥手:“算了,就将地契拿去吧,一时之间管不得这许多。”
“不行!”清脆的声音直直打断许绍棠的话,随着罗裙一闪,走进一个人来。许绍棠道:“夫人!”明珠一身湖绿罗衫,头戴金饰银钗,轻轻一晃,便发出微微脆响。她走到许绍棠前道:“宅子是公公留给你的,说什么也不能动。”许绍棠拉她坐到自己身边,道:“可现在是万不得已的时候。”明珠轻轻一哼:“就算是,也是鄂济家的事,与我们何干?”又转向许绍棠道:“绍棠,生意归生意,人情归人情,你这些年为了我还他们的也够了。”许绍棠道:“不过此次实在是不同,关系着鄂济家的家业,我怎么能见死不救?”明珠转过脸去,道:“那我们许家的家业呢?是公公辛辛苦苦打拼下来的,如果这次那些丝绸一旦囤积,锦华庄周转不灵,债主上门,宅子又抵压了出去,你又怎么对得起公公?况且那鄂济家向来称是杭州守富,家底殷实,怕是比我们强上许多,你又何必去逞能呢。”何掌柜马上道:“是啊,少夫人言之在理。”许绍棠想了想道:“也罢,就依着夫人和何掌柜的意思去办吧。”明珠心里升出小小的报复快感,鄂济宴齐,不是我不肯帮你,实是你当年伤我太深,如今也让你尝尝那种绝望的滋味!
虽然有些小小的报复快感,可在此之后,明珠的心里却并未如她所预料的开心,虽然尽量不想让许绍棠看见,却避不了无意的愁眉深锁。而这一切许绍棠自是知晓的,夫妻七载,看似恩爱,实则始终有道樊篱阻离在他们之间无法穿越,他知道却始终不曾提出一字半句,因为有些事不提便罢,一旦触碰到,恐怕便连如今的现状也难以维持。
苏州城热闹繁华,大小商铺鳞次栉比,不过明珠衣食无缺,逛得也无心,谁知就在不留神之际,被一个迎面而来的顽皮小子所撞,一下子跌到在地上,头上的玉钗也掉下断为几截。小男孩吓得不轻,直道:“我不是有心的!我不是有心的!”许绍棠连忙扶起明珠,仔细察看她有没有摔伤。明珠拍拍衣裙上的灰,对小孩道:“以后小心点,去吧。”小孩不敢相信就这么被饶了,和那些有钱人家的夫人一点也不一样,只是杵在那儿,也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
明珠笑道:“你还站在这时,是想赔我发钗吗?”小孩听了这句话,一溜烟地就跑了。许绍棠道:“夫人,你没伤着吧?”明珠笑:“摔一下能成什么事,哪有这么娇弱。”她低身捡起玉钗,叹口气道:“只是可惜这钗……”许绍棠道:“断了就算了,玉珑斋就在前面,我们再去买些,你也很久没添置首饰了。”明珠将钗在手中拼成原来的样子:“这是我嫁给你之后,你送我的第一样东西,我们还是去看看能不能再补上吧。”许绍棠心微微一暖,即便这点小事她也还记得。
玉珑斋的掌柜仔细看看这断成几截的钗,道:“许少爷,这钗要是再镶上也不是不行,得用金箔衔接,不过手工费比它的原价还贵,你们还不如再新买一支呢,你看我这又入了不少新货,看看许少奶奶喜不喜欢。”许绍棠笑道:“没事,你就帮我再镶上,多少钱我都出。”掌柜道:“既然这样,我一定尽力而为。”
明珠在他们说话的同时顺便看了看玉珑斋里的首饰,确实样样精美,华贵无比。但躺在首饰盘中的一个小小珠钗却引起了她的注意,这珠钗做工极为简单,银线相缠为扣,底下坠着颗珠子,特别的是这颗珠子微有翠色,却并非玉石磨成,正与晏齐送她的夜明珠极为相似,只是略小一些罢了。
明珠正想执起钗,却与另一只手相碰。她抬头一看,眼前的女子肤白貌美,衣服华贵,显然不是位官家夫人便是大户人家的少奶奶。那女子也缩回了手,正微笑着看着她。
掌柜看到立即过来陪笑道:“两位少奶奶真是好眼力,这是从云南过来的夜明珠,能在夜晚明亮如烛,非常罕有……不过价格嘛,就自然贵了些。”许绍棠道:“既然夫人喜欢,就买下来吧。”明珠看看那位美妇,道:“这位夫人想也是看中了这钗?”那位美妇笑笑:“既然是你先看中,我也不欲夺人所好。”明珠看了看那支钗,摇头道:“算了,既然掌柜已经要替我镶好钗,再多一支反而累赘,我不要了,还是你拿去吧。”向那美妇报以一笑,便转身道:“绍棠,我们走罢。”美妇听到“绍棠”二字,浑身一震,不过明珠并未留意到。
待他们走后,美妇边拿起钗边问掌柜道:“刚才那两位是?”掌柜讨好道:“他们便是锦华庄的许少爷和少奶奶。”美妇听完眼神骤变,紧握钗的手也攥紧了些,她“啪”地一声将钗拍在首饰盘上,转身便走。掌柜在后高喊着:“哎,这位少奶奶,这钗你还买不买?”
美妇回到家中,满腔的怒火就快燃烧起来了。她将茶杯重重地掷到桌上,随着一声脆响,茶水溅满一地。“凭什么你不要的东西才能轮到我!凭什么你这样的人还能夫妻恩爱享尽富贵!你等着,我富察那珍不会让你有好日子过!”
原来这位美妇便是富察那珍,当年,鄂济宴齐为一个丫头逃婚出家之事传得人尽皆知,虽然鄂济老爷和夫人百般陪不是,却令她也再无颜面在杭州待下去,只好匆匆寻个人家嫁了。谁知遇人不淑,所嫁之人不但是个纨绔子弟终日流连花街酒巷,而且动不动便对她拳脚相向,最后还得花柳病死了,让她成了寡妇。后来经打听,才知原来当年鄂济晏齐喜欢的那个丫头也嫁来了苏州,而且还嫁给锦华庄的东主,过着夫妻和美令人羡慕的日子。富察那珍心中积怨更深,不但害她不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还害她受此等委屈,如今狭路相逢,怎不令她气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