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珊到老太太屋里,老太太也才刚回屋,宝锦伺候着擦了身子,在春藤长椅上歪着。宝锦看子珊进了屋,做个了噤声的动作,对子珊挥了挥手,子珊才退到外屋,宝锦也跟了出来说话。
“刚睡着,今日老太太实在是闹得乏困了。”宝锦悄声说道,“珊小姐这会子过来是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就是想着方才老太太吃了块蛋糕,这本是甜食,怕老太太吃了心里发腻,过来看看。”子珊笑着摇头。
“府里几个小姐里面就属小姐是最孝顺的,也难怪老太爷老太太都疼你。”宝锦见子珊不着急走,便在外间给一人倒了杯茶,玲珑永泰等也跟着坐下来吃茶聊天了。
“哪里就是最孝顺的,大哥素来也是喜欢往老太太这里来的,只不过现在要忙课业罢了,不然等秋闱若是考不好,老太爷不拔了他的皮。”子珊笑笑,话说倒好些日子没见着林子孝,今日宴上他也没跟她打招呼,当时她自己也没注意到林子孝,这会子说起来,才发觉好些日子没见着这位堂哥。
几人闲聊了一会子,那边院子就闹了起来,林子萍闹府里进贼,带了一众府里的管事婆子小厮风风火火地一路从前院闹到了落玥阁,动静不小,一会子便传遍了整个林府,刚睡了一会儿的老太太被吵醒,叫道:“宝丫头,出什么事了?闹得这么凶?”
子珊一听老太太醒了,立即与宝锦打起门帘进了里屋,宝锦回道:“小丫头来报说是萍小姐说府里闹贼了,追到了珊小姐院子,珊小姐方才怕老太太吃了甜食发腻睡不好,过来看老太太,听了小丫头的话,这会子心里正着急呢。”
“可千万别丢了宫里赏下来的东西。”子珊点了点头,脸上配合着焦急之急。
老太太一听,这可了得,宫里赏下来的东西,一个弄不好是要被问罪的,立即起了身,“快扶我去瞧瞧。”
子珊只得无奈地叹了声,这种事情还是得老太太出面才行,否则只怕钱氏会想方设法为钱裕轩洗清,又侮辱林子舒,只有老太太出了面,林子舒才有机会说话。
不过事情倒还真有点出乎意料,在落玥阁的院子里只见他衣衫尽湿,整个人脸上带着一抹不自然的潮红,林子舒发丝散落地站在一旁,林子萍气得整张脸几乎要扭成一团。整个院子找遍了都不见林子珊的人影。
“贼人抓住了没有,到底是谁那么大的胆子,竟敢在今日进林府偷窃?”老太太被宝锦扶人,步子踱得老快,一进院子就见围了一院子的丫头婆子小厮。
周管家的老婆刘婆子立即向老太太行了一礼,回道:“哪里是什么贼人,是钱家的表少爷喝多了酒,不知怎么地转到珊小姐这院子来了,我们找过来时,表少爷与舒小姐正在偏房里,奴婢瞧这表少爷似乎不对劲,就拖出来,泼了些茶水给表少爷醒酒。”
老太太这才嫌恶地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钱裕轩,又看向林子舒,才见林子舒妆容凌乱,顿时气得顿足捶胸,指着钱裕轩,却向林子舒问道:“这畜牲可是对你做了什么?”
“没,没有,老太太表哥是被人下了药了,你快让姐姐给他瞧瞧吧,别一会子闹出人命来。”林子舒咬着唇,不自觉得流了两行眼泪,任在场的谁看了也明白钱裕轩对她做了什么,她那模样似受足了委屈,还是咬了咬牙出来求情。
“哼。”老太太横了一眼地上的人,“珊丫头给他瞧瞧。”
“是。”子珊不用瞧,只看钱裕轩脸上那抹潮红便知他是被下了什么药,但还是做了做样子,把了脉,对老太太道:“是催情药,大约半时辰前喝下的,药量下得很重,他现在药性没解,想是还没来得及做什么。”
“哼。”老太太又是一声冷哼,“有没有药可以解?”
“没有,必须有人自愿出来替他解才行,他这会子已经神智不清楚,再下去,保不住会出人命。”林子萍为了整自己,不但连自己表哥算计进去,竟下手是这般重,果真是丧心病狂了她。子珊说话声,冷冷地瞥了林子萍一眼,心里想不通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就让她这么容不下自己?
“把他送回钱家。”老太太已是十分不悦。
“老太太,不能这样把他送回去,这药再不解,他就得死了啊,老太太……”林子舒哭着扑到老太太脚下。
“你没听你姐姐说吗?这药无解,你莫要再说,看看你还不回自己屋里收拾收拾。”老太太自然是看得出林子舒的心思,只是林府的大家小姐,便是庶出,又岂能做那等下作之事。
“不,有解的,姐姐也说了有人愿意就可以,老太太,我愿意……”
“住口,你是个什么身份,去做那下贱之事?”林子舒话音未落,老太太就凌厉地吼了一声。
“我是什么身份,父亲母亲都不在了,我就是一个庶出,还在乎什么身份,反正方才闹了那么一出,以后传出去,做没做什么事,都是一样,以后也不会有哪家再敢娶我,老太太,救人一命甚造七及浮屠,救了他我便出家做姑子,长伴青灯古佛,为老太太祈福添寿。”林子舒到底对钱煜轩是动了真心的,这时候闹成这样,已然没了什么想法。
“奶奶,这事儿就依了妹妹吧,表哥总不会不认,改明儿让钱家过来提亲,让妹妹嫁过去就是,想来表哥也知是谁害了他,妹妹救了他,嫁过去总不会给她难堪就是,这事如今只府里头人知道,封了嘴就是了,这事钱家断也不会说出去,到底脸上不好看。”子珊自穿越过来与林子舒就接触得不多,只知她与林子萍亲近,如今见她倒是一番痴情,也动了恻隐之心,便劝了老太太一句。
“哎……我老婆子这是做了什么孽……”老太太挥了挥手,老泪纵横,“你们这一个个的这么闹,就是想让我立即死了,我又拿什么脸去见你老子……罢了……罢了……”
子珊知道自己这样劝老太太是有些残忍,但今日这事她若不劝,林子舒只怕真会剪了头发出家做姑子,自家姐妹,到底还是有些于心不忍。
子珊目送老太太出了院子,林子舒也扶起地上的钱裕轩出去,一院子的丫头婆子见戏散场,也都默默离开。
子珊才走到林子萍面前,冷冷笑道:“我却不知,大姐原来是这样恨我吗?”
“你以为呢?你以为我是喜欢你吗?”事情到了这个份上,林子萍也不怕把话都扯开了说,她睨着子珊,“我自小样样都不比你差,你有才情,难道我就没有,我父亲也是朝中的三品大员,却因为他是庶出,在朝中受尽人白眼排挤,连带我也受京中名门小姐们排挤。”
“我已经十六了,早到了议亲的年龄,可在林府有你这个嫡孙女挡在前面,谁还会向我这个庶姐提亲?我为什么不恨你?你都已经是孤女了,你都已经一无所有了,武煜平马上就要跟我成亲了,他还惦记着你,方才宴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他就要到女席来找你,你叫我怎么容忍你?”
“林子珊,我真不明白,你是有什么狐妖媚术,为什么那些男人一个一个都偏向着你,就算你名声扫地,一无所有,被踩成烂泥,别人都还是喜欢你的?你凭什么!?”
“所以呢?你嫉妒?”子珊看着双眼通红的林子萍,见她眼中恨意浓浓,就像要将自己撕成碎片一般,只叹一声这人是入了魔了。
“我从来不知道原来我竟是个招人妒忌的一个人,我还以为父母双亡,又被退婚,名声扫地,这样的一个我应该是人人都会在背后看笑话来着,没想到原来竟喜欢这样的人生,”子珊觉得真是无奈,亦不想再跟林子萍多说,只道:“今日之事就是这样了,大姐还是回屋里好好待嫁吧,到底是你费尽心思求来的婚姻,只希望你以后别后悔才是。”
“呸。”林子萍啐了子珊一口,眸子里尽是阴戾之色,“虽我今日不能毁了你,但我到底还是最近的赢家,你以后最好别在武煜平面前出现,否则,否则断不会再是今日这般。哼!”
说完,林子萍一甩宽袖,满目愠色地出了落玥阁。
“大姐慢走。”子珊浅淡地道了一声。才让人将院子打扫整理了一番,自己则回了屋睡觉。
老太太回了屋立即对刘婆子下了命令,府里所有人均不准再提昨夜之事,第二日一早老太太却给钱老夫人递了贴子请她过府,这钱老夫人原就因钱姨娘之事还病着,这会子见老太太递贴子指名叫她过府商议事情,钱老夫人便是十分不郁。
虽钱府的门第不如林府,但钱老夫人在府里也是极享尊荣之人,却这般地要被老太太随叫随到似奴才一般,心里极是烦恨,却又不得不来,因为这贴子是老太太让钱氏亲自送过去的,了解到原来是自己孙子在府里做下了那等事,钱老夫人差点没气得吐血。
这钱府上下就指望着钱裕轩此番秋闱能得个好成绩,却不想此时出了这种事情,钱氏自是不敢说钱裕轩是被林子萍陷害,只说不知这舒丫头使了什么手段将喝了酒的表少爷给勾了去,才做出这等荒唐事。
经这一编排,钱老夫人立即就恨上了给自己孙儿抹黑的林子舒,怒气匆匆地进了林府。
这一日,子珊没有去请安,孙妈妈张罗着给子珊做了一桌子好菜,又炖了盅子参老鸡汤,“小姐这些日子连番折腾,瞧这是越发地瘦了,姑娘家还是圆润点好些,身子骨也能强健些。”
子珊自是知道孙妈妈的用意,她的确是瘦,可孙妈妈这话也说得忒明白了,就只差没说胖点以后好生养这话了。于是,也含笑端了鸡汤喝了。
“小姐,老太太请了钱老夫人来了。”青凡这会子从外面回来,就奔了主屋来。
“嗯。”子珊淡然点了头,“怎么说?”
“自是为舒小姐的事来的呗,不过奴婢听二房的人说二夫人将昨晚之事全都编排给舒小姐了,钱老夫人气得跳脚,是打算来到老太太理论的。”青凡将自己从外面听来的,如说书一般说给子珊听,“你可是没见着,钱老夫人进府里那脸上都是青的,两个眼圈又黑又深,远远一看,倒还以为是……怪吓人的。”
“你这丫头,这话出去切不可乱说,否则仔细你的皮,这屋子里也不需要你伺候,出去玩吧。”子珊睨了她一眼,青凡刚十一岁,正经的贫家女,父母要给哥子娶媳妇,没得办法才将她卖了来做下人,没有什么心机,现下孙妈妈私底下也在教这些丫头,子珊倒是觉得十一岁的年纪,活泼些没什么不好,这府里头,太憋闷得很,需要些阳光,且这丫头平日里喜欢八卦,且看她能打听出什么东西回来。
刚用完饭,玲珑就匆匆忙忙从外面回来,子珊知道她今日出府去顾家,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遂问道:“怎么了?”
“今日甜品屋来了一男一女,顾管事说瞧着不似寻常人,进店便问蛋糕之事。虽是想着过几日就推出来,可毕竟还没有开始宣传,就昨个夜里老太爷这头一份,怎会今日就是有人问。顾管事说听那跟着的男子的声音,像是宫里的内侍,奴婢也觉得这事奇怪,就赶紧回来告诉小姐。”玲珑进屋水也没喝上一口,但呼啦呼啦地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
“那两人可有说什么?”子珊蹙起眉头,也觉可疑,整个人顿时谨慎了起来。
“倒也没说什么,就是问这蛋糕是不是顾管事做的,说这个真真地是个新意之类的好话。”玲珑想了想,顾长生说那两人确实没说别的什么。
子珊的眉头是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她如今也有些看不懂了,若说是宫里的,在生意上会在意的只有那位芙蓉宴上见过一回的靖王,可靖王掌管着整个大周的经济命脉,又岂会因为京里这小小的一家新开的店而费心神,是谁呢?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呢?
“我知道了,你去跟顾管事说一声,这些日子小心一些,如果再发现有这样的可疑之人调查甜品屋或珍奇阁,立即告诉我。”如今想不出是谁,不过,既然知道是方向是宫里,想必这位神秘人物早晚会现身。
“对了。今日在外面还听到一些关于武家那位公子的,小姐要不要听一听。”玲珑应了子珊,又想起今日一大早京城大街小巷都在谈论的武家的事。
“嗯?”子珊倒是有些兴趣。
“听说武公子昨个儿晚上一回府就被武都统大人一顿胖揍,都闹到请家法的地步,还是武老夫人强拦住了,才没受成。不过,武大人责令他今日一早就去给睿王爷请罪。”玲珑听到这消息还是挺高兴的,那个负心汉,活该遭这样的罪,居然想借酒撒疯,岂图再次污了小姐名声,这样的人打死了都是应该。
“武公子自是一大早就去了行宫,可行宫的门监说睿王爷天未亮就进宫了,也没放武公子进去,武公子原是去请罪的,睿王爷不在,他又不能回去,就站在行宫门口等着,一直等到现在。”
永泰听了,轻笑一声,说道:“睿王爷这是故意避着她呢,说不定人就在行宫里,不愿意见他呢。”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这会子整个京城的人都看着他笑话呢。”玲珑点头赞同,又道:“不过小姐,奴婢却觉得睿王爷对小姐真不错,前些日子救了小姐,昨晚宴上又替小姐解围,睿王爷是不是喜欢小姐呢?”
子珊嗔怪地瞪了玲珑一眼,“你如今在外面跑的时间长了,胆子也越发地大了,竟拿小姐我开起玩笑来,当心我以后就把你丢外面,不让你回府了。”
“小姐,奴婢是真觉得睿王爷不错嘛。”玲珑恼得跺了跺脚,她就不明白小姐心里怎么想的。
“好吧,反正元公公上回来府里时说长公主要回京了,到时候我要进宫陪太后,不如到时候见了长公主便求了她,让你去给睿王爷做丫头,没准以后还能做个通房姨娘什么的,倒也不枉你看重他了。”子珊淡然一笑,缓缓地说道,却差点没把玲珑恼得跳起来。
永泰行知孙妈妈几人一听,忍不住噗地笑出声。
“小姐现在心眼子越来越坏了。”玲珑撇着嘴,“算了,我还是去顾妈妈那里一趟,把小姐的话转告一遍吧,省得留在这屋里让你们笑话。”
“嗯,快去快回。”笑归笑,笑完了,子珊还是一本正经地叮嘱了一句。心里也不禁烦恼起来,玲珑不会武功,很容易让人跟踪,她现在还未真正地发展到那可以护自己以及身边人周全的地步,凡事只能小心谨慎,还好玲珑一直都是往顾妈妈那里走动,但只怕顾长生被盯上,顾妈妈那里早晚也会暴露,真是恼人心烦。
“小姐,舒小姐来了。”青凡在外面玩了一会,听完了老太太那边的动静就打算回来说给子珊听的,却在遇上林子舒从老太太处回来,也往落玥阁这边来。
“请进来吧。”子珊淡然,“永泰,去泡壶新茶来。”
青凡已经将林子舒迎进门,林子舒脸色有些苍白,眼底带了一抹喜色,进屋便向子珊伏了伏身,“昨晚的事谢谢姐姐,这些年妹妹与姐姐并不亲近,一心想着跟在那位身边,表哥进府时总能不一样,却不想最后竟是姐姐帮了我。”
“我算不得帮你什么,到底是你愿意付出自己才有的结果,只是这路既然选了,以后不后悔就好。”子珊淡淡的,她与这府里的一众姐姐妹妹谈不上姐妹情深,如果不是伤害过自己的人,有时候顺手帮了也就帮了,算不得什么。
“这是我求来的,是苦是甜都不会后悔。”林子舒苍白的脸上始终带着笑,看得出她的确得偿所愿,虽付出的代价大了些。然,林子舒却难得地跟子珊说起了掏心窝子的话来,“大姐后日就嫁了,我也快嫁了,轩表哥说怕怀孕,等不到及笄便让我嫁过去,我想也是对的,可是想着到底姐姐还未议亲,我想来问问姐姐的意思。”
“你顾及我作什么,自己想嫁就嫁好了。”子珊白了林子舒一眼,这妮子……哎……只能无奈地叹息一声。
“嗯。”林子舒点头,“姐姐的亲事虽说是太后娘娘作主,但姐姐也该多上些心,有个人选,太后娘娘才能帮你拿主意。妹妹觉得齐王殿下与睿王爷都是不错的,听说老太太原来是有意于齐王殿下,但我瞧着倒是睿王爷跟姐姐更合适些,到底也是姐姐的救命恩人,不知道姐姐是什么意思?”
子珊觉得头大,怎么人人都觉得上官烨不错,她怎么就觉得跟那个人犯冲呢?
“睿王爷与文涛公主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可不想被文涛公主当成对手。至于齐王殿下,云屏郡主在芙蓉宴上那么高调的表白,昨日里你也看到了,便是我没怎样,她已经拿我当对手了。”这两个人都不是良人啊。
“姐姐若是喜欢,又何必想那么多。”林子舒笑道,与子珊说了一会子话,又喝了热茶,苍白的脸色渐渐有些红润。
若是喜欢,又何必想那么多,或许有几分道理,子珊只是淡淡一笑,倒是有几分欣赏林子舒了。
林子萍出嫁,子珊连姊妹之间压箱礼都没送,也觉得没必要,她不是那假惺惺之人,明明两相生恨,却硬是要表现出姐妹情深来。
不过,这日一大早,她梳洗好后,给老太太请了安,便与老太太一同去了林子萍的院子。
钱氏请了京城里有名的范婆子来给林子萍开脸梳头,据说这位范婆子丈夫一生只娶了她一人,两人自成亲到现在范婆子足有六十几岁都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许多贵族小姐出嫁都是请了她来开脸梳头,希望能得些福气,出嫁后与夫君一生和谐恩爱。
钱氏则在一旁叮嘱成亲以后要如何孝敬公婆,服侍丈夫云云,林子萍则是一一应下。
子珊扶着老太太进了里屋,从铜镜里看到林子萍红润掩不住欢喜的脸,看来她今日出嫁心情是极好的,只是从铜镜里看到子珊进来时,眉头微微皱了下,但很快舒展开来,心里暗想,不管怎么想,今日她嫁给武煜平她就是赢家,她林子珊再怎么样今日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林子萍穿着这一身大红喜服欢天喜地地嫁给她的未婚夫。
“恭喜婶母。”子珊走了前去,面含笑意。
“嗯。”钱氏难得地给了子珊一个好脸色,笑道:“你大姐这一家,婶母身边就没个人儿了,你这丫头,原是说了要好好地在婶母跟前儿孝敬的,却不知是从哪儿听了那起子小人的话,竟误会起婶母来,害得婶母好一阵伤心,难得你今日倒肯跟婶母说话了。”
子珊心里暗笑,这钱氏还真是什么时候都不忘要损她,这会子竟还想着编排她听信谗言、小心眼子,又不尊上辈,不过就是一句话,她又岂会真往心里去,只是越发笑得明艳,上前挽着钱氏,“婶母这可是天大的冤枉,珊儿还道是婶母对珊儿有什么误会呢,前阵子都不敢上跟前请安,原来婶母竟是真的误会珊儿了,好在这会子把话说开了,婶母以后可再别对珊儿心生膈应了,大姐出了嫁,珊儿自是当婶母亲生母亲一般孝敬的。”
“老太太,您可瞧瞧吧,这珊丫头这张利嘴,现在是越发地能说会道了,倒真真把萍丫头给比下去了。”钱氏冲老太太笑道。
老太太自是对这种和睦即便是表面上的和睦也是喜闻乐见的,于是也笑道:“萍丫头也是个好的,平日里也是孝顺,这会子就要成别人家的媳妇了,倒是有些舍不得了。”
“大小姐,这是老太太准备的为大小姐添箱的,是一套金头面儿。”宝锦端着一个匣子上前,打开给林子萍看。
是一幅足金头面,成色并不新,款式也是旧年间的款式,只是老太太这个时候送来是什么意思?就连万氏也是昨日里就将添箱礼送过来了,这老太太是想给她难堪?还是这老太太如今儿年纪大了,越发地老得昏聩,傻傻分不清?
不过,林子萍却不想因这些影响了自己的心情,反正老太太一向不待见她,她也看不上老太太,钱氏给她准备的嫁妆可也不少,嫁过去也不会丢脸,便是这头面以后留着赏人便就是了。于是,便笑了笑,“谢谢奶奶。”
老太太听得一怔,这么些年,除了子珊,这府里头庶出的丫头都管她叫老太太,林子萍到还是第一次叫她奶奶,顿时觉得送的这套头面让她脸上有些挂不住,便寻了由头先去了前厅。
子珊挽着钱氏,看向林子萍,“没想到,大姐这么快就要出嫁了,真真是不舍得,好在还有个三朝回门,这武府离咱们林府也不远,以后想姐姐了,也好去武府看望姐姐。”
林子萍的笑意瞬间僵在脸上,目光不自然地转向子珊,心里却是恨极了,半晌才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是啊,妹妹以后可以常来,前些日子还跟妹妹说起夫君家里的堂弟呢,妹妹来了也正好见见,虽说是太后娘娘作主,但妹妹心里有了人,太后娘娘自是会依了妹妹意思的。”
“那妹妹就先谢谢姐姐了。”子珊笑道,却走到林子萍身边,小声说道:“妹妹还没恭喜姐姐嫁得如意郎君呢。”
“的确是如意郎君,还不是要谢谢妹妹,若不是妹妹肯答应退婚,姐姐又如何有机会呢?”林子萍亦是小声笑道,果然林子珊只是装作表面不在意,这会子听着这酸不溜丢的话,心里越发地得意,毁不了她,让她气让她伤也是开心的。
“那望日后姐夫妻妾成群,儿孙满堂。”子珊眼眸一眯,看不出是笑是恼,只是儿孙满堂时的声音微微上扬,钱氏只以为子珊是在说吉利话,却见林子萍脸色一厉,便知子珊不是好话,便道:“时候不早了,武公子的喜轿已经到了门口,福儿,去叫大少爷过来背大小姐出府。”
福儿应声离开,钱氏又拉起林子萍的手,眼中禁不住噙了泪,到底是自己捧在手心儿里长大的女儿,如今要嫁人了,舍不得,“你嫁过去切不可任性,不管婆婆说了什么都不要顶撞,如果真受了委屈,就回来,娘给你作主。你虽是庶出的,身份上比不得……但你爹也是当朝三品大员,与武大人关系也不错,你不出大错,他们不会给你脸色……”
“娘……”林子萍也突然鼻间一酸,哽咽住。
子珊看着钱氏对自己女儿慈爱,却想起自己母亲却被钱氏暗害,以后自己出嫁时谁会在耳边悉心叮咛,谁会牵着她的手送她出门……
一时间,子珊竟觉得心间涌了些许恨意,对那不曾有过相处的母亲竟是有些思念,即便只是一个模糊不清的影子。
此时,林子孝已经进了内室,大周的习俗,女子出嫁由娘家未婚兄弟背上喜轿,看着林子萍趴在林子孝背上,缓缓出了内室,子珊也挽住了钱氏,“婶母,我们出去送送大姐吧。”
前厅老太爷、老太太和府里几人老小以及亲近的林氏家族都来了人道贺,毕竟林子萍第一个出嫁,是林氏家族的喜事,钱氏还泪意连连,子珊扶着她劝道:“婶母,今日姐姐出嫁本是件高兴事,你怎么哭了?应该多笑笑的。”
于是,子珊的手悄无声音地按上钱氏的笑穴,钱氏脸上两行眼泪尚且在流,却抑制不住地大笑起来。
前厅里,老太太与族里几个老人说话,尽是对孙女的不舍,大家均是泪意连连,因此钱氏这笑声起得十分突兀,而子珊的手却并未松开,钱氏笑得前仰后合。
今日来的虽是族里的人,林二爷到底是朝庭里的人,哪里丢得起这脸,只见他脸色铁青,一双眸子剜在钱氏那张脸上,觉得那脸上的笑容实在太过刺眼,恨不得冲上去狠狠地给她几个耳巴子。
“老二,你还不管管,这成什么体统,传出去没得让人笑话。”老太太凛厉地瞪着林二爷,这个庶子平日里太惯着老婆,竟是丢脸丢到这大喜的日子上来了。
子珊松开钱氏,乖顺地走到老太太旁立着,林二爷才将钱氏拉到座位上,旁边就有一旁支老妇以长辈口吻说道:“老二媳妇,这姑娘出嫁虽是喜事,大家都高兴,但你也不该笑成这样,知道的还想着你是觉得姑娘嫁得好高兴的。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什么狠毒心肠,竟是半点不知道怜惜自己姑娘呢。”
这一开了头,后面的声讨声便接二连三,“就是呢,老太太才将还舍不得地落了泪,你这当娘的怎么能笑得出来。”
“也不知萍丫头可听了去,这会子上了轿,只怕心里也正不好受呢,若是再听了你那笑声,到还以为你是恨不得快点将她送出去呢。”
钱氏一脸无辜,她当然也知道今日这场合哭比笑好,她也不知是怎么的,哭着哭着就突然笑了起来,而且想收也收不住,想着目光便看向子珊,方才她身边就只有她,而她又会医术,莫不是她动了什么手脚才致使她出糗?
见钱氏看过来,子珊亦是一脸无辜,整个人站在老太太旁边乖顺得不得了,但钱氏总觉得这丫头今日太过乖顺了,保不准有什么暗招,越发肯定方才是子珊陷害她,整个人顿时谨慎起来。
子珊也无所谓,反正要做的事,她一早便做了,只等着看好戏。
随着鞭炮声响起,林子萍的喜轿便缓缓向武府出发,送走了林子萍,下人们便在前厅摆好了饭,因为都是族人,便也没有太多规矩,只是男女分席而坐,连屏风都未摆。
子珊没吃多少,便对老太太称没胃口,老太太以为她因为今日林子萍出嫁,心里伤怀,便让她早点回去歇着,不要多想。
子珊笑笑,她哪里会多想,只是等着回去养精蓄锐等着看好戏呢。
今日是大喜之日,连府里下人都是在后院里摆了桌,吃起酒来,回到落玥阁,孙妈妈玲珑几人正在吃酒,她们如今也了解子珊对武家那婚事不在意,今日也知她不上心,只是对于下人们来说,难得有一日可以稍微放肆一点,见子珊回来,便直接拉了她入席,“小姐,新出的水晶葡萄,你尝尝。”
玲珑剥好一颗,直接塞进子珊嘴里,子珊不禁点头,“嗯,这葡萄真甜,回头你出府里跟顾管事说一声,让他给我买个几十斤回来。”
“小姐,你要这么多葡萄做什么,这葡萄可不好存放,吃不完就得坏了。”玲珑不明所以。
“山人自有妙用。”子珊微摇着头,笑道:“你只管让顾管事买回来就是,到时候让你们都开开眼界。”
“哎,小姐就会卖关子。”玲珑抚额叹了一声。
“小姐的妙用自是不能现在说给你听,到时候就没有惊喜了。”行知笑道,“今晚上可别都吃醉了,等会子好戏开演了,可别醉得人事不醒的,回头又恼。”
“哼,我现在不恼,咱们屋里现在多了一个包打听,回头听她说,比自己亲眼见的还精彩呢。”玲珑笑道。
青凡却红了脸,她的确是比较八卦一点,但也没有那么夸张,只小声说道:“玲珑姐姐惯会拿我们打趣儿。”
“哼,你别理她就是,她哪里知道你的好儿,回头你呀就偏不说给她听,谗死她去。”子珊也笑道。今日她也很高兴,难得这一院子的人不分尊卑上下,少了拘谨,倒真是齐乐融融地像一家人。
“小姐,你也忒狠了点。”玲珑翻了个白眼,觉得无奈。
“你们哪……”孙妈妈笑着用手点了点这几个丫头的额,“都是些不省心的。”
玩闹了一场,子珊也吃了不少酒,大家都有些微醉,青凡慧宜几个收拾了桌子,永泰便扶了子珊去浴房沐浴,泡在澡桶里,闭上眼,子珊觉得轻松,虽是微醉,却毫无睡意,沐浴好又去了书房。
坐在书案后,却又不知道做什么,怔怔地发呆,至那日她受了伤,那人放一瓶药,这许久都未曾再来过,拿起书案上的书,拿起那张她夹在里面的纸,再看那上面的字,俊逸流畅中带着一丝不羁,笔峰肆意张扬,却不知那人是谁?
那日宫里总共就那么十几个公子,到底会是谁呢?
“呵,这么入神,难道是在想我?”一声轻快张扬的笑声伴随着一个红黑身影瞬间出现在书房里。
子珊愕然,转目四周看了看,房门关着的,窗也关着的,方才没听见一丝动静,莫非这人这么厉害,心里震惊,面上却不显,只是撇了撇嘴,“既是来了,还带个面具,真真虚伪。”
“你这丫头胆子却是大的,竟是一点不怕我将你吃掉?还是说你心里正想呢?”贼人看不到面容,那双眼睛亮晶晶地却是带着十分戏谑的笑意,踱步到子珊身边,“看来是被我猜中了,你莫非是喜欢上我了不成?”
“哎……你可是连见也没见过一面呢,就付上芳心,你说叫我怎么是好呢?”
“那你就现在摘了面具,咱们见上一面呗,反正我如今正愁没有心上人呢,说不定,见过你之后,我还真就喜欢了,赶明儿就进宫去求太后娘娘赐婚了呢。”那人自说自话,子珊也不恼,反而顺了他的话说下去。
“你呀,就是太心急了些。反正以后早晚你都会看见的,何苦这会子着急。”那贼人又笑道,一双眼睛如鹰见食一般,灼灼地睨着她。
子珊心里微微一紧,这人目光太过热烈,看得她有些不知所措,此时这人离得近,一抹淡淡的清香飘入鼻间,让她不禁心神微漾。
莫不是,她真的对一个未曾见面的贼人有兴趣?原来她竟是重口味?虽然知道这人身份必是不凡,接近她也不知是什么目的,可越是这样,就越抑制不住心里的好奇,想探究这个人。
“你往日里不是都不现身么,今日怎地想起要现身呢?既是想好了要现身,却又藏头露尾,好生没趣。”子珊自椅子上起身,欲离他远些。
他却倾下身来,将她抵在椅子上起不了身,他鼻间微碰她鼻间,清淡的气息喷洒在她脸上,她脸上忽地就热了,觉得火烧火燎的,前世今生她还从未与哪个男子离得这么近,近得两人呼吸都缠绕在一起,分不出彼此,心没由地紧张起来。
“你要见我,自是能见得到的,何必急于这一时?”那男子声音微哑,手指抚向子珊脸颊,那肌肤温泣如玉,从不知原来女子的肌肤是这般光滑如瓷,细腻如丝,手指缓缓滑向耳后。
子珊此时方才明白,这人竟是轻薄于她,顿时恼了,却又十分紧张,怕这人真做出什么事情来,她今日并未准备,若要对抗,只怕是螳臂挡军,亏得她竟还轻敌,没把他当坏人,这会子后悔已来不及,只得道:“你想做什么?”
“原来你也知道害怕,这就对了,以后若再有陌生人靠近你,你得谨醒一点。”男子轻笑,靠得这般近,鼻间尽是他的气息,他的味道,清如荷,淡如竹,话里却是警告之意。
子珊微汗,以后她哪里还敢随意让男子这般靠近,别说是陌生的,便是熟悉的以后也三步之遥吧。
男子手指停在子珊脖子后侧,轻轻一勾,一条细红绳被拉了出来,一块青玉抵在子珊脖子上,子珊一把握住脖子前的青玉,恼道:“你这人有病是不是?”
男子不恼也不言,松开他,自脖子上亦是取下一块一模一样的青玉,与子珊的玉一合,两块玉竟是这般轻巧地就合二为一,子珊不禁怔住,看向男子,“你怎么会……”
子珊也不知道自己脖子上这玉是从何而来,也一直只当这是一块普通的玉,想着古人都爱戴玉保平安,说不定就是她娘给她挂上保平安的,却不想这世上竟有一块一模一样的玉,两块玉竟然能这样合在一起。
“这玉是我家的传家宝,与你那玉正好是一对,你且好生戴着,不可弄丢了。”男子看着子珊胸前的玉,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才又对子珊说。
“哼,我偏不,你自己的东西你自己不保管,我凭什么要帮你管?还传家宝呢,指不定是什么时候偷瞧了我的玉,回家做了一块一模一样的来蒙骗我,反正你来无影去无踪,说不定什么时候你又来悄悄地偷走了,也未可知,到时候还要我给你赔偿,那我岂不是亏大发了。”子珊撇撇嘴,作势就拿手欲将他的那块玉摘下来。
“没有用,你摘不下来的,那是个死扣,一旦扣上就再也无法摘下来,除非你摔了它。”男子见子珊去扣,便好心提醒。
“哼,摘不下来就摘不下来,我告诉你,别以为你说这是你的什么传家宝,我就信了,便是以后丢了,我也不会赔偿你,再说,我一个孤女,如今还得看别人脸色过活呢,也没有银子可以赔给你。”子珊试着扣了几次扣不下来,索性就直接塞到衣服里面,懒得再管。
男子见子珊将青玉塞进里面,贴着肌肤而戴,唇角不禁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这妮子当真有她的可爱之处。
“到时候,你自会有东西赔给我。”男子笑道。
“切……”子珊不以为然,将桌子上的那张纸依然折好夹进书里,还想着看戏呢,说道:“你自便吧,本小姐这会子乏了,没空再搭理你。”
“小妮子,可记着别弄丢了。”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对她又道:“你是有些聪明,生意做得不错,可是得当心东宫,有人在查你呢。”
这人时常出入她的书房,知道她在做生意很正常,子珊并不讶异,只是没想到他会提醒她防东宫,虽然玲珑跟她说有人在问时有想过东宫,但当时还不确定,这会子这人一说,她却信了。
东宫……莫不是……子珊觉得自己隐隐猜出了一些眉目,却又不敢肯定,只是那人位高权重,自己如今被盯上,只怕稍有不慎,便会惹来祸端。
男子见子珊神色凝重,便知他的话这丫头听进去了,心情也越发地好,抚了抚她额头,“你也不用太过担心,那人现在还未查出什么来,只是对你推出的什么蛋糕还有面膜这些比较感兴趣,便是以后知道是你也没什么,做生意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若怕名声不好嫁不出去,我免为其难地娶了你便是,还怕养不活你不成?”
“我要你养活?”子珊忍不住给他一记白眼,这人哪里知道她的担心啊。
“你若再不去看戏,戏就演完了,不是白布置了一场?”男子笑得越发爽朗,显示着他此时的心情极好,于是好心地提醒子珊。今夜这场戏,既是她精心安排的,自是不能错过,勾了唇角,往门口走去,打开房门,再回头时书房里再无任何人,子珊想这人倒真是有些本事的。
子珊从书房里出来,整个院子十分安静,丫头们醉酒的醉酒,没醉酒的也被二院那边的动静吸引了过去。
孙妈妈坐在堂子里就着灯光打络子,动作熟练,听到脚步声,抬头见子珊双脸因酒微显红润,不由地微微恍神,以前总觉得小姐只是青秀,算不上绝佳的美人,这会子昏黄的灯光下见她微熏地款步走来竟是九天玄女下凡一般,带着一抹不真切的美,竟让看了她十几年的孙妈妈舍不得挪开眼。
子珊见孙妈妈停了手里的动作,怔怔地看着她,笑问:“妈妈看什么呢?有什么不妥吗?”
“没有,妈妈只是觉得小姐如今长大了,也越发地美了。”孙妈妈怜爱地笑道。
“那边怎么样了?”美不美,子珊并不介意,这个世界上并不是你美就能活得下去的,关键是得有脑子,还得要狠,从前她就是心太软,如果总要学着一点一点将自己变成铜墙铁壁。
“闹了一会子了,瑞儿毕竟是在那地方呆过,这点子手段也还是有的,她心里也是恨那人的,自是卖了力的,听青凡刚回来说是在那人的屋里。”孙妈妈说得比较隐晦,毕竟子珊是未出阁的姑娘,岂能污了视听。
“她是个聪明的,若是这事儿没闹开,以钱氏的心胸和手段,她活不到见明日的太阳。”子珊唇角微勾,眸中闪过一丝冷厉,这才刚刚开始。
“不过,她终究是咱们这里出去的,那人必是知道是小姐指使的。”孙妈妈眼中满含担忧。
“妈妈,这屋里除了你、玲珑和行知,其它的都是她亲自张罗买进来的,老太太当然也知道,只要不是你们,就算她心里再明白这件事是我做的,说出来别人也不会信。”子珊冷冷一笑,在这五月的天气里竟散发出了冬日里冰雪一样的寒冽。
孙妈妈看着脸上绽放的冷艳笑颜,看着她在一点一点褪变、成长,她终于知道大宅院里的生存法则,孙妈妈感受兴慰,至少,以后小姐不会再受欺负。
“二叔虽有两房妾室,但终究也是一无所出,如今二叔膝下只是大哥和林子萍,林子萍出阁了,就更显得她子嗣单薄,这个时候瑞儿年轻漂亮,又身体康健适合生育,对二叔来说不过是一场风流,老太太如果主张让他收房,便是喜事一桩。”子珊特地安排在今日,就是要让钱氏乐极生悲,让她偿到痛苦,她拉着孙妈妈的手,“妈妈也该陪我去看看,这样的好戏,必定十分精彩的。”
晚湘院外丫头婆子围了一群,都伸上了脖子往院子里面望,也三三两两地小声议论。子珊眼中几不可见地闪过一丝笑意,款步走过去,正巧老太太也刚赶过来,院门大红灯笼光线明亮,照在老太太发福的脸颊上,只见她两颊发红,眼底发青,又刚好今晚吃了些酒,听了这院里闹起来,而前院宾客还未散尽,来来往往总会有人听到传出去,于是肝火越发旺盛,果然还未走近,老太太就朝那群婆子丫头喝斥道:“你们一个个没事做围在这里嚼什么舌根子,若是谁嫌了那舌头多余,我就打发下去拔了舌头,免得你们一天到晚背地里乱咬主子。”
众人被一顿喝斥吓得一哄而散,子珊缓缓走近老太太,行了一礼,但上去扶了老太太,劝道:“奶奶可别生气了,没得气坏了自己的身子,为这些没皮没脸的人,不值当。”
“哎……你说说你那二婶儿,怎么就这么点心胸气度,有多大不了的事,非得闹成这样,没得让外面人看了咱们的笑话。”老太太一声叹息,觉得老脸丢尽。
虽说外面的人也姓林,到底是旁支,既依附于正统生存,又喜看正统笑话,尤其是身为二品布政使的林家大爷一死,二爷又是个庶出,与老太太素来不对色,林氏正统眼看着就要没落,若不是子珊劝了三爷去捐了个五品官,那些旁支还有谁愿意拿正眼看老太太,尽管老太太身有诰封,也不过是个老太太而已,也正是因此,老太太见钱氏这般地闹,又因下午在前厅送姑娘出阁时,那孟浪的举止,越发气恼。
“是什么事?”子珊眨了眨眼睛,明知故问。
老太太这才想起,子珊是一个还未出阁的姑娘,进去似乎不太合适,正犹豫着要不要让子珊进去,钱氏身边的姚妈妈出来,见老太太正好在院门口,立即跑过来,连礼都来不及行,只是如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老太太,老太太快进去瞧瞧吧,要打起来了,二爷要打夫人呢。”
打?打起来才好呢!子珊心中暗笑,面上却不显,扶着老太太略带担忧,“却不知是什么事,竟闹得这样厉害,奶奶我们还是赶紧进去瞧瞧吧,可别出了什么事才好,今日可是大姐出嫁的大喜日子,这样闹腾,没得触怒了喜神,影响了大姐的幸福。”
“珊小姐好毒的心思,竟以这样的方式来害大小姐与夫人。”姚妈妈一听子珊说触怒了喜神,影响林子萍的幸福,不由目光一冷,跟在老太太身后,瞪着子珊。
“姚妈妈这是何意?你便是再着急,这话却是不可乱说的,我还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何事,你就往我身上泼脏水,我不过是担心大姐罢了,莫不是我这话说错了?这样的闹腾还能博喜神高兴不成?”子珊眸光一凌,睨了一眼姚妈妈。
姚妈妈瞪着子珊,心里暗骂下贱蹄子,看你能得意到几时,又对老太太说道:“老太太有所不知,这并非奴婢编排,而是那实实在在就是珊小姐的落玥阁里的丫头,如果不是珊小姐指使,又怎会在今天这样的日子做出这种下流腌臜的事情来。”
子珊此时面带疑惑,看了看老太太,似乎才听出一些道道来,小声依着老太太问道:“是我院里的人?奶奶可知是谁做了……做了……”
欲说,又似不好意思,她毕竟是个闺阁姑娘,有些话还是不方便说出口的,老太太见她一直茫然不知,才道:“本来还想你到底还没出阁,不便让你进去,既然说是你院里的人,又是惹了你二叔,那你就进去看看吧。”
“是。”子珊一脸惊愕,又面带担忧,乖顺地应了一声是,便就默默地跟在老太太身边,姚妈妈还想再说什么,却已经到了堂屋门口,钱氏与林二爷、瑞儿几个还在内室,就传来钱氏的哭闹声,扬言要打杀了瑞儿,林二爷不同意,今晚都是吃了酒的,难免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钱氏哭闹不休惹恼了林二爷,抬手就是一巴掌掴在钱氏脸上,将钱氏打得晕头转向,身子失了重心,一头撞在桌角上,将额角撞裂开一道口子。
介时,老太太身边的宝锦已经替老太太打起内室门帘,就眼钱氏额角的血顺着眼皮流下来,滴在了地上,老太太顿时觉得血气上涌,有种要晕的感觉,子珊眼疾手快,一把将老太太搀住,一见地上跪着的瑞儿,额头也是磕头磕得红肿,便怒问:“瑞儿,你做了什么?竟惹得婶母在今日这样大喜的日子里想不开?”
子珊明明知道钱氏这伤是林二爷恼怒下打的,却偏一开口就定论钱氏是自己想不开,这想不开的原因就无非就是不愿意让林二爷纳妾,但让她最最受不了的还是在这样大喜的日子里,林二爷在她的房里在她的床上与别的女子风流一场,还偏偏就被她给撞破了,这不可谓不恨,既恨林二爷薄情,又恨瑞儿狐媚惑主,更恨瑞儿是落玥阁的人。
“小姐……小姐……奴婢,奴婢只是在院子里跟几个姐姐吃了些酒,便想去戏园看戏,在戏园里遇二爷……奴婢……二爷……二爷不是故意的……只是醉了酒罢了……求夫人别跟二爷闹……奴婢贱命一条……夫人或是将奴婢发卖或是打杀……奴婢绝无怨言……求夫人原谅二爷……”瑞儿原本模样娇媚,这会子哭得梨花带雨,越发趁得她楚楚动人,这断断续续说的尽是自己的无奈,却又偏宁死也不肯破坏林二爷与钱氏夫妻二人的伉俪情深,倒显得她气度大,钱氏心胸狭窄,竟不顾今日是自己女儿大喜的日子里这般寻死觅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