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几人从主街散开,沿着各个岔路口去追。
韩舞影追了三个路口,也没看到那中年男人的踪影。
当下颓然一叹,却听一声调侃从头顶散开。
“这么好的雨,怎么叹气呢!”
抬眸,对上了一双狭长的凤眸,那眸中的点点红光为他平添了几分诡秘。
这个人就是那日跟在蜀王身后的那名雌雄莫辩的男人,亦云。
此时,亦云迎着雨坐于别人家的院墙上,双腿交叠,晃动了几下,视线渐渐变得深远起来,而他手中正拿着一串冰糖葫芦吃得津津有味,就连雨水打在他过分白皙的脸上,也丝毫没有感觉。
亦云的视线不是落在韩舞影身上的,但他说的话却分明是对自己所说。雨天、墙头、冰糖葫芦,这些原本没有任何关联的元素却被他搭配得该死的和谐。
而他的吃相也极尽优雅,仿佛那雨打在他的身上不是一种困扰,而是莫大的幸福。
“先生好雅兴。”韩舞影眯了眯眼。
亦云不理她,一个人吃得开心,韩舞影很有耐心,她知道,这个男人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个地方。
等亦云慢条斯理的吃完了最后一颗糖葫芦,手中的竹签子随意一甩,顿时一道劲风在雨中划过,韩舞影之间原本如珠子一般的雨线竟然被这根竹签字破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直线的雨珠竟然拐了个弯。
内力竟然深厚到这个地步!
还未及反应,那竹签子落下的地方发出一声惨叫,随着而来是一声清澈而稚嫩的“救命!”声。
一个人影迅速从墙角堆着的一个竹筐下面窜出。
“小虎?”
韩舞影迅速看清了蹿出之人,一把将他揽在怀中。
“姐姐,救我,有坏人,有坏人!”见到韩舞影,原本六神无主的小胖子顿时安静了下来,韩舞影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向那竹筐看去,那里早已经没有了声音。
而血迹顺着竹筐流出来,很快就汇入了雨水中。
不用去看,韩舞影也知道那人已然没有了气息。
抬眸,韩舞影却发现不知何时,亦云早已经不知踪迹,自己竟然连他是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可见对方的武功之深厚!
韩舞影扫视了一圈,最后,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怀里的这个小人身上,希望他能为自己解惑。
“你怎么在这?”韩舞影一边轻拍小虎的后背,这在中温暖的怀抱中,原本惊恐不已的小包子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姐姐,今日父亲母亲都不在家,丢丢姨母说要带小虎出来吃乳鸭,可小虎乳鸭还没吃着就被一个满脸胡渣子的大叔抱走了。那大叔一路抱着我藏到了这竹筐里,捂住了我的嘴巴,然后就遇到姐姐了。”
想到那只没吃到的乳鸭,小虎的眼睛贼溜溜的滚动了一下,咽了咽口水。
韩舞影没注意到怀中之人的神色,注意力都在他所说的丢丢姨母身上。
据她所知,郭夫人娘家并没有姐妹,“丢丢姨母是谁?”
小虎挠了挠大脑袋,想尽力解释清楚:“就是丢丢的娘亲。丢丢是二婶的侄女。”
韩舞影顿时了然,他所说的二婶就是郭家二房,郭家二房是庶子,其夫人姓杨,杨家是盐运使司运同。从四品外官。
这本是个油水部门,不过前段时间杨家犯了事,被丞相处罚留职查看,接受调查。
杨家原本想托郭国公通过孙兰的关系来找丞相说情,但被郭家一口回绝了。所以估计一直怀恨在心。
韩舞影很快将这前后关系捋通顺了,杨家夫人大概趁着自家女儿丢丢与小虎年纪相仿,靠着女儿的关系与小虎熟识起来,另一边谋划着怎么将小虎拐卖出去,好出了对郭家的这口恶气。
但,拐卖小虎仅仅是为了出气吗?以一个小小的从四品官,怎么敢对郭国公心尖上的养子出手?韩舞影显然不信杨家敢这么大胆。
这其中多半是受到了有心人的挑唆,或者许以杨家天大的好处。
思及此,韩舞影觉得,应该先将小虎送回去。
“你父亲母亲在什么地方?”韩舞影捏了捏小胖脸,问道。
“他们都去孙姐姐家里商量要事去了。”小虎想了想,小大人似的答道。
孙兰家?如今罗家的家眷都已经被关在罗府,罗家自然是不会允许人进出的,所以郭家夫妇一定是去了孙府。
韩舞影抱着小虎走出了街口,就碰到了赶着马车而来的韩一。
韩舞影上了车,吩咐马车赶往孙家。
下了马车,无需通报,自有孙家的下人领着韩舞影入了正厅。
见到几人进来,正厅中的四人顿时一喜,随后视线落在韩舞影怀中的小虎身上,又有些不解。
“虎儿?怎么来了,不是叫你在府里不要出门吗?”郭夫人走进了才发现,小虎已经睡着了,根本不可能回答她的问话。怕韩舞影抱不动,率先接过了已经在韩舞影怀中睡着的小肉包子,满脸皆是要溢出来的慈爱。
“小虎差点就被人拐走了。”韩舞影将街道上的一幕简单说了说,屋内几人的脸色顿时都不好看了。
“哼!这些人简直太猖狂!”郭国公狠狠一拍座椅扶手,站了起来。
此时,将场面不太妙,生怕会吵醒小虎,孙夫人便带着郭夫人抱着小虎下去休息去了。正厅只有韩舞影和郭国公、孙善云三人。
“国公爷此话怎讲?”韩舞影在上首的位置坐定,抿了一口茶,语气也放平缓了。她知道,郭家的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昨日兰儿入狱,老夫在朝堂上极力为罗家争辩,并请求圣上派人去详查。后来下了朝,老夫坐马车出宫,行至大街上时,有人射了一只飞镖到我的马车内,大概内容就是警告老夫不要多管闲事,否则自身难保。老夫知道这是有心人让我不要管罗家之事,但那是兰儿啊,老夫怎能不管,今日上朝,老夫便又请求陛下重查罗家之案。料到会有人对付老夫,老夫这才到孙府来与孙兄商量,竟不想,他们将主意已经打到虎儿身上去了。”
郭国公嗟叹一声,怒目圆睁,满满的恨意。
他的两个亲生女儿早已经嫁入外地,如今好不容易得了一个义女一个养子,让他感受到舐犊情深,他们用尽了全力去对待这一对子女,已经完全把他们当做的亲生子女一样对待了。
不管是孙兰还是小虎,任何一个受伤害,郭国公都会要与人拼命。
“是兰儿连累郭兄了。”孙善云听了之后,除了感动,更有歉疚。郭国公一听他这见外的话,顿时就不高兴了。
“孙兄说的哪里话,都是我的儿女,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话。”
孙善云见他较真,也不再客套。
“那,郡主您看该如何?”
孙善云此时显然已经是将韩舞影当做是主心骨了,他听孙兰讲过很多韩舞影的事迹,对这个小小年纪就能在楚都翻云覆雨的姑娘自然是很看重,再加上韩舞影与孙兰的关系,他对韩舞影自然是毫无芥蒂,此时也是真心的求教。
“郡主,您说,老夫也听您的。”郭国公虽然是文官,但是却颇有武将的风范,对于孙兰之事也是有心无力,不知从何处下手。
在者说,原本孙兰要被关在刑部大牢过夜,现在却突然放出来了,虽说不能出入罗家半步,但条件却已经是天差地别。
不用想,这份待遇一定是韩舞影争取来的,也只有韩舞影有这个本事,所以眼下,郭国公也是认定了唯韩舞影的命令是从。
“既然这样,那我就直说了。”韩舞影没有推迟,站起身来,朝二人走近了一步。
苏家。
李心儿坐在一众前来祝寿的贵夫人中间,看着戏台上咿咿呀呀唱着的大戏,觉得是时候该自己出场了。
她用娟子擦了擦脸色的汗,从丫鬟手中取出一把圆形团扇,轻轻扇了起来。
今日苏府老太太80大寿,苏家近来是皇帝跟前的大红人,自然众人捧着,所以今日来祝寿的人差不多将苏家园子挤得满满当当。
人多,加上天气燥热,此时李心儿拿出扇子扇着并没有显得特别突兀。到是她扇子上的纹样,有眼尖的看出来了。
“咦,宣王妃这扇子真真是精致啊,这是双面绣呢!”说话的是刑部尚书章敛天的夫人,张夫人因着自家夫君是苏颂的下属,与苏家关系颇近,比一般人说话要放纵一些,没有那么拘谨。
她这一声,成功的将周围四五个夫人的目光聚集到那李心儿手中那把扇子上。
“这绣的是合欢花?”又有一个贵夫人道,随即,有些讶异的看向李心儿。
绣着合欢花的双面绣,大家都知道,只有皇后给谕凤公主的嫁妆准备的是这个规格。
“正是呢!是谕凤公主的嫁妆,我瞧着喜欢,公主便送与我了。”李心儿点头附和,众人都知道谕凤与李心儿是亲姑嫂,只当是姑嫂两感情好,又是好一番赞叹。
“王妃,这扇子绣工了得,早就听闻过了,今日正好让我等开开眼啊。”那张夫人是个极会来事的人,见李心儿有心抛出这扇子,虽说天热,但还没热到这份上,李心儿拿着扇子出来,显摆的成分大过扇风。所以,当下,那张夫人极有眼见力的想要拍李心儿的马屁。
李心儿正愁这扇子出不了手,自然是求之不得。
片刻,那扇子就在众位贵妇人手中传了一遍,传到了苏颂的夫人袁氏手中。
袁氏以前在娘家的时候,就是一手绣工做得极其出色,当下拿到这在楚国人人称颂的绣工,免不得细看了几下。可这一看,就看出猫腻来了。
“这扇子里好像有东西,怎么比一般的双面绣要厚呢?”
袁氏这么一说,众人纷纷凑过头来,原先提议看扇子的张夫人颇有几分尴尬。要真是扇子有什么猫腻,那她可是捅了个大篓子,但此时扇子在袁氏手中,她又得罪不起袁氏,所以额头上急得都出汗了。却听李心儿淡淡说道:
“不会吧,这是母后给谕凤公主准备的嫁妆,怎么可能有东西呢?但凡是和亲外嫁,嫁妆都要经过严格的检查的,要是有东西那可过不了检查。”
李心儿虽然话是偏向皇后,乍一听像是在极力否认,可众人却从中听出了别的信息,嫁妆是要经过检查的,检查的目的无非就是怕有人借着和亲的名头夹私货,卖国通敌,虽说和亲为了缔结两国之好,但,毕竟是外邦,嫁过去便是外邦的人,还会不会想着母国也说不准的,是以,才有了要检查嫁妆那一条规规。
也正是因为嫁妆都是经过检查的,所以白日传来送亲队伍夹带流云箭的消息,第一个怀疑的就是负责送亲的罗家,而不是怀疑谕凤。
听了李心儿此时一席话,现场众人缄默不语。挑开这扇子,万一真有东西,那就是与皇后和谕凤过不去,但要不挑开吧,好奇心作祟,实在有些心痒。
“王妃,这扇子借我一用,你放心吧,我不会破坏了扇面的。”
扫视了一眼众人的反应,袁氏淡淡的开口,他是苏家夫人,苏颂恰好便是负责查办此案的人员。苏颂不管与罗家还是皇后,都没有利益相交,苏家忠于的是皇上,所以,苏夫人没有替皇后遮掩的理由。
众人一听苏夫人是要挑开这扇子一看,都来了兴趣,仰长脖子等着这边的动静。
很快,有侍女取来小剪刀,以及苏夫人平时做针线的工具,看样子是打算一会还要将这扇子复原还给李心儿了。
李心儿也做出紧张而又担心的神色,将她眸中那抹笑意掩盖德极深。
苏夫人不愧是女红高手,不肖片刻,就挑开了一个小缝隙,用钩子一勾,藏在双面绣中的那张薄如蝉翼的纸就到了她手中。
这张纸一出,众人的眼中满是惊讶!
虽不知道那纸上写的是什么内容,但端看苏夫人神色巨变,就知道,铁定是什么惊天大秘密。
苏夫人告罪一声,便丢下了满院子的女宾,急匆匆的去了前院。
在众人的揣测中,李心儿眸子眯了眯,也告退了。
李心儿刚刚才闯了这么大一个祸,所以离开也是情有可原的,众人只当她是出于懊恼才落荒而逃。
那厢苏夫人到了前院,将正在招呼客人的苏颂叫到了书房,苏颂从未见自家夫人的脸色如此凝重,当即毫不犹豫跟着袁氏进了书房。
袁氏将那薄如蝉翼的纸递给苏颂,苏颂抖开一看,顿时神情一凛,大惊失色。
连夜,丢下了满满当当的宾客,夫妇两进了宫。
养心殿。
楚帝端详了一番下首跪着的苏家夫妇,深沉的眸子眯了眯。
“你是说,流云箭流向燕国之事与谕凤有关?”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阴鹜起来。
流云箭那是关系着楚国军队实力的绝招,是楚国顶尖的机密,其制作工艺只有他和肖凌渊知晓,当初为了防止那些制箭的工人泄密,遂而将每一步工序分开,每一个工人只知晓其中一个步骤,根本不可能会有人窥了秘密去。
至于肖凌渊,当初就是他从玄门带来的这流云箭的制作方法,要不是靠着流云箭,在韩肖去世后的这些年里,楚国恐怕早就被其他三国瓜分掉了,哪里还能稳坐老大的位置。
流云箭断然不可能的从肖凌渊那里泄露出去了,因为他如果要泄露,十四年前就泄露了。
楚帝对他的这点信任还是有的。
虽说丞相和他不对付,但丞相确实没做什么对楚国有害的事情,相反,他对于楚国是有大功劳的。
楚帝虽不愿承认他的厉害之处,但不得不说,他的那些功劳是无法抹去的。
但是,谕凤竟然敢将楚国的流云箭外泄,且不说她的如何得到箭的制作工艺的,仅凭她对楚国的背叛之心,他就留不得这个女儿了。
“是的,陛下明鉴,这是流云箭的制作工艺流程。”苏颂将一张薄如蝉翼的纸双手递上。
万公公早已接过纸,呈给楚帝,楚帝抖开一看,原本就阴鹜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谕凤,好大的胆子!
果真是流云箭的制作工艺,而且还写得特别详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