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雨之后,楚都的阴霾消散了不少,空气也清新了不少。好在,第二天天就放晴了。
天还未亮,韩舞影的马车低调了出了门,缓缓停在了城南一处院子门口。对于这个地方韩舞影一点也不陌生,敲了门进去,那开门的绣婆见到韩舞影有些诧异,随后热情的将她请了进去。
“大娘,我今日来是想请你帮忙做一个扇子。”韩舞影递上了一袋金子,将昨日李心儿那扇子的详细图纸带来了。
刺绣与手工活本就相通,刺绣好的这些绣娘也多多少少会有些木器活,所以那绣娘掂了掂钱袋子,爽快的接下了这单生意。
虽然说做一柄一模一样的扇子光是那绣活就得要耗费一个月,但这绣婆这里正好有一块现成的绣片,所以今日之内完成这扇子一点也不难。
韩舞影交到了一些细节以及约定了取扇子的时间,就去了罗府。
因为她知道,在不久之后,罗家将被判无罪,而罗家的禁令也就解除了,所以,算算时间,此时大概上朝了,她从城南去罗府,路途刚刚好。
勤政殿。
在众大臣三呼万岁后,楚帝一个淡漠的“平身”响起,但谁都听出了他声音里的低沉,今日上朝注定是不平静的。
昨晚,朝堂上几乎九成的官员都聚集在苏府的寿宴上,都亲眼目睹了苏家夫妇丢下一众客人火急火燎的进宫的情形。再随便一打听,便知道是从宣王妃的扇子里拿出了什么东西,而据说这扇子原本是给谕凤公主的嫁妆。
虽然没有亲眼见到是那纸上写的内容,但结合近来震惊楚都的流云箭一案,也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此时大殿上,众人只觉得呼吸都是沉重的。
“苏颂。”楚帝惺忪的眼皮子有些浮肿,可以看出,他一夜没睡好。
“臣在。”苏颂心神一震,应声出列。
“你说说,流云箭一案应当如何?”
苏颂知道,自己是逃不过这一劫了,他是流云箭一案的督办者,昨晚那证物也是自己呈给皇上的,谕凤公主怎么说也是嫡公主,他断不可将昨日那纸上所写的内容泄露出去。苏颂还真有些头疼该怎么回答。
就在他还在努力组织语句的时候,他旁边的宣王先他一步跪在了殿前。
“父皇,谕凤身为嫡公主却不想着如何为国效力,反而借着出嫁的机会私自携带流云箭,危机楚国社稷根本。谕凤留不得啊,请父皇准许,儿臣带人去速速将谕凤带回。”
宣王一番话将自己摘得很干净,他也是知晓一些厉害关系的,只说马车底座搜出的流云箭是谕凤的,没敢当着大家面说那张纸上写着的就是流云箭的制作工艺流程。
良久,宣王只觉得盯着他头顶的那双审视的眼睛压得他抬不起头来,却是没有听到楚帝的回答。
宣王心惊,想来还是要照着李心儿的提前教给他的话说了:“父皇,儿臣愿意全力督办捉回谕凤一事。”
谕凤曾经是楚帝的心头宝,正是因为花费了很大的力气培养她,且从来没有想过要将她送去和亲。所以,谕凤知晓楚国的不少辛密,楚帝也从未阻止她培养自己的势力。
这次,谕凤暗中的力量将流云箭的制作工艺都弄到手了。
谕凤的力量已经到了让他暗自心惊的地步,隐隐对楚国有了威胁。
如今谕凤已经表现出偏向燕国的决心,是以,这个女儿是留不得了。
楚帝没有说话的原因,一来是琢磨宣王与此事有多少关系,二来是还没想好要如何处置谕凤,毕竟是他的嫡公主。
“以你之见,捉回来后该如何处置?”楚帝凉凉的声音飘来,宣王咬了咬牙,听楚帝的意思的,关捉回来关着还不满意?
“儿臣以为,捉到后就地处决,这种叛国之人不必押送回京,免得污了父皇的眼睛。”
宣王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也很复杂,毕竟是他的亲妹妹,他曾经那么依赖的亲妹妹,但,他为了自保又不得不这么说。
“好,就交给你来办,不要惊动燕国,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楚帝的视线从宣王身上抽离,有些累。
宣王此举虽然划清了自己与谕凤的界限,但他竟请求处决自己的亲妹妹,对这个薄情寡恩之人,楚帝眼中染上了失望。
要是韩舞影在场,一定会嗤笑,楚帝倒是忘了自己就是个凉薄之人。
“对于此事,众卿还有什么要说的?”
“陛下。”楚帝扫了一眼出列的人,郭国公郭毅。
不用听也知道,郭国公必定是为罗家求情,前两日郭国公已经在朝堂上死谏了,大有不放罗家不罢休之势,弄得他对这头老犟驴也很火大。
如今,流云箭一案断定是谕凤所为,这郭家是来逼着自己放罗家了。
楚帝当下揉了揉额头,示意他说。
“陛下,宣王殿下查获流云箭一案有功,且能做到大义灭亲,大公无私,臣请求立宣王殿下为太子。”
闻言,入耳之人皆如遭雷击!
可谓一时激起千层浪,大概就是这个效果吧。
楚帝昏沉的眼珠子终于镀进了些许亮光,抬眸,盯着跪在大殿中央的人看了一眼。
“立太子?”他不可置信的确认了一句。
郭毅抬眸,对的上了那双带着无尽威压的眸,心一横,“是的,臣认为宣王殿下具备了作为太子的能力。”
众大臣神色各异,郭家不该是为罗家求情吗,怎么竟来提议立太子?
苏颂站得不远,郭毅此时脸上的纠结之色恰好落入了他的眼睛。
郭家昨晚的遭遇他听说了一些。听闻郭家的养子三岁小儿郭虎昨晚被人绑架了。郭毅不得不按照绑匪的要求提出立太子的建议。他今早来上朝的途中遇到郭毅,恰好听郭毅叹气,当时他问了问,郭毅便告诉他儿子遭绑架的事情,但没说,这赎金竟然是建议立太子。
虽说,这时候提立太子可能会遭皇上猜忌,且皇上在阅兵之时已经有立蜀王为太子的倾向了,再提宣王,怕是连蜀王都得罪了,所以满朝文武,没人会傻到帮宣王说话。
但,郭毅重情,儿子都被绑了,自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想到这儿,苏颂无比同情的看了一眼郭毅,觉得他大概是被皇后一党当枪使了。
殊不知,郭国公掩去了眼中伸出的一抹笑意,小虎好端端的在家里,也没有人威胁他要建议立太子。这些,不过都是韩舞影计划中的一部分而已。
每日都要为罗家请命的人,今日罗家之事明明有转机了,郭毅反而闭口不提,而是提起立太子之事,以楚帝多疑的个性,事后必定会好好打探郭毅态度变化的原因,所以早上郭毅才在苏颂面前演了这么一出戏。
到时候,一定将郭毅受到威胁而不得不为宣王请命的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
如此一来,谕凤为了兄长陷害罗家的罪名就做得更实了。而宣王,即使当上太子,也在楚帝心中扎了一刺,毕竟他这位置可是靠着妹妹的运筹帷幄,加上处决了妹妹得来的。
做戏要做全套。郭毅伏地磕了三个响头,高声道:“请圣上裁决!”
皇后一党见势,不明白到底是不是皇后的安排?但不管了,有人提议立太子可是帮了他们大忙。
也相互使了个眼色,跪地附和。一时之间,满殿的朝臣跪了一大半,场面颇为壮观。虽说这一大半中有一部分是跟风的,但这么一看,不停重重磕头的声音,听得楚帝尤为烦闷。
“晟儿,你如何看?”
楚帝这句话说完,众人就神色各异了。
明明是请求立宣王为太子的,可楚帝偏偏不问宣王意见,也不问丞相意见。众人这才看到,右手第一个位置竟然空了,丞相大人今日又没来早朝,这么重要的场合,他竟然没出现!?
左手第一位置,一袭灰青色锦袍的蜀王这才慢慢踱步出来,扫了眼跪着的朝臣,淡淡开口:“儿臣没有意见。”
没有意见?蜀王一党有些站不住了,太子之位马上就要拱手让人了,他怎么能没意见呢!
虽说不明白蜀王的意图,但他手底下的官员都无比信任蜀王,以蜀王的能力,何必争这一时长短,所以,众人极有默契的没有开口。
“哦?”
楚帝挑眉,有几分诧异,但想到大概蜀王不好意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反驳兄长,且不能表现对那个位置太过于热衷,所以,才这么回答吧?
殊不知,楚帝和大臣都想错了。蜀王之所以会支持立宣王为太子,就是因为看到跪着请命的大臣有不少是韩舞影的人,虽不知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自己配合她演一出戏又有何难?
况且,他对那个位置本来就没有什么兴趣,他争,全都是因为她!
楚帝扫过林林总总一屋子人,最后,视线落在了还跪在地上的宣王身上,默了默,终于说道:“宣王查案有功,封为太子!负责督办流云箭一案。经查实,罗家与流云箭一案无关,将罗家全部人员放出,官复原职。”
在一众谢恩声中,楚帝已经拐进了养心殿。
退朝后,楚帝单独召见了苏颂。
此时,楚帝坐在养心殿的暖阁里,手上把玩着一串金玉佛珠,那珠子青幽中带紫,一看就是上好珍品。
垂首站在下首的苏颂自然是没有心思去欣赏皇帝手中的宝物,而是将早上郭国公的反常举动一五一十的汇报。
楚帝听后,良久的沉默。
偌大的宫殿里,顿时只有噼里啪啦珠子撞击的声音传来,一下一下,苏颂的心都跟着颤抖。
“你是说,有人威胁郭家?”
“陛下明鉴。”
“去查是何人。”楚帝眯了眯眼,随后一叹,挥手制止,“不用查了。你且去吧。”
不用去想,也知道大概的谕凤或者皇后。
楚帝心里划过淡淡的失望,挥退了苏颂,他想起那柄收缴到的扇子也应该毁了。于是,楚帝起身踱步到一侧的书柜旁,打开了其中一个抽屉,伸手一探,竟然空空如也!
楚帝大惊,命人将还未走到二重宫门外的苏颂寻回。
但苏颂一脸懵圈的回到养心殿的时候,见到的是楚帝失魂落魄的样子,这样失态的皇帝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你去暗查,务必把那柄扇子找回,否则你苏家提头来见。”
苏颂吓得腿都软了,这扇子好端端的怎么还能从皇帝宫中消失?
知道事关重大,苏颂刻不容缓的出了宫。
楚帝不知,就在他上朝的时候,有一个人潜入了养心殿拿走了扇子,那人就是丞相。
韩舞影赶到罗家的时候,宫里的圣旨正好送到,罗家无罪,守在罗家的一众侍卫也撤退了。
孙兰在宛芷的照料下已什么大碍,韩舞影带着萱萱一起去的罗府,在萱萱看过之后,韩舞影才彻底放下心来。
韩舞影从静兰居出来后,去了罗婉的院子。
外面守门的小丫头来报时,罗婉正好在收拾东西。绿萝那丫头昨日听她威胁了一番后,竟然一晚上都没回来,心细如罗婉,当然知道那丫头恐怕已经出事。提心吊胆一整晚,孙兰的人都没找自己,罗婉这才放下心来,那丫头大概没有府孙兰那里告发自己,而是跑路了。
虽说罗婉松了一口气,但还是不能大意,当下,罗婉已经起了心思离开罗府。
所以,罗府的禁令一解除,她就在收拾东西了。
这会儿听得韩舞影来了,她心头一惊,有些心虚。赶紧将那个收拾好的布包塞到被子地下,回头就发现韩舞影已经进屋了。
“大小姐这两日来受苦了,我来看看你。”韩舞影淡淡道,吩咐可人将一些珍贵药材和珠宝首饰放下。
“郡主太客气了,婉儿受宠若惊。”
罗婉瞥了眼东西,笑得更加心虚。
她的神色落入韩舞影眼中,韩舞影淡然一笑,拎起其中一盒晶莹剔透的药膏道:“这药是谕凤公主送与我的,有润肤去暗沉之功效,我的皮肤都是得益于这个玉肌膏。你这两人在先是在牢中关着,又是回府关押,皮肤容易苍老,如今罗家冤屈得以声张,你也该好好护护脸了,毕竟你也很快就要嫁人了。”
韩舞影边说边去看罗婉的神色,提到嫁人时,罗婉明显一愣,随后就有一股锋芒在眼中一闪而过。
随之,锋芒黯淡下去,转而生出了新的希望。
韩舞影看了她的表情,大概知道她背叛应该是与陶文杰之事有关。
心中冷哼一声,真是可笑至极。
她从未答应过罗婉什么,也没有替她撮合陶文杰的心思,且不说林靖雯与陶文杰原本就是青梅竹马的一对,罗婉半路横插一竿子竟然还这么理直气壮也是没谁了。
“郡主,您竟会取笑婉儿。”罗婉做出娇嗔的模样。
掩去了心底的不爽,韩舞影见她心动,趁热打铁说道:“怎么是取笑呢,以罗家大小姐的美貌家世,这京城乌央乌央的世家子弟往上扑呢!”
“世家子弟靠着祖上荫蔽有什么好的。”罗婉随口接道,眼露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