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政殿。
楚帝正在查看太子呈上来的折子,太子已经离京去往燕国。太子此行是秘密行事,毕竟谕凤是和亲公主,如今已经算是燕国人,贸然动她不好给燕国交代。
正在这时,万公公小碎步进来,禀告道:“陛下,皇后娘娘病重,请求见您一面。”
“病了就请御医,见朕做什么,朕又不会治病。”楚都淡淡挥手,尤为不耐烦。
才禁足了一日,那女人就病了?
这是真病还是苦肉计,楚帝连琢磨都不想去琢磨。
不用去想,皇后此病来得必定跟谕凤有关,楚帝打定主意,不想听任何人求情。
万公公答应一声,一看楚帝面色不悦,快步退出了勤政殿。
出了殿门口,万公公瞄了一眼支着胳膊犯困的守门小太监,推了推他,吩咐道:“去一趟郡主府,就说皇后病重。”
那小太监是万公公的徒弟,自然是他信得过的。
片刻,小太监出了宫。
苏府,花厅。
苏颂刚从刑部大牢回来,就看到韩舞影在府里等他。
不用说,也知道是为的刑部大牢里那个女人,罗婉。
扇子找到了,苏家的安危暂时解除了,楚帝交给他的差事办得漂漂亮亮,苏颂还沉浸在升官发财的愉悦中,对于韩舞影自然是有耐心的。
“郡主,请用茶!”茶盏换了一杯了,然而,两人都心照不宣的不肯开口谈正事,交易,就是谁先开口谁的气场就弱了。
苏颂自诩是韩舞影有求于自己,但,她竟然如此沉得住气,着实令他吃惊!
“郡主此番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苏颂在心中已经想好了筹码,淡淡开口。再耗下去恐怕是天都要黑了。
“大牢里那个女人,不知苏大人打算如何回禀圣上。”韩舞影撇去茶沫子,仔细观察苏颂的表情。
苏颂神色没有任何波动,平静道:“自然是如实禀告。”
哼,老狐狸!竟会打太极。
韩舞影耐着性子又问一遍:“那扇子是重要证物,那女人携带楚国机密,妄想混出京去,这种敌国细作死一万次都不足惜。苏大人觉得呢?”
细作?苏颂挑眉,随即抖了抖嘴皮子发出一声不置可否的冷笑。
韩舞影的话中深意他自然听明白了,将罗婉定为别国细作,而不是罗家之人,借以将罗家撇得干干净净。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啊,连他都要竖起大拇指赞一句,好算计!
罗婉即使再不听话,韩舞影之前也没动过修理她的心思,不为别的,而是她作为罗家人,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旦罗婉定了重罪,罗家自然也或多或少受牵连,而这一次之所以下定决心除去罗婉,是她实在是不知抬举,竟然密报罗叨叨的行踪,致使罗叨叨入狱。
背叛,是韩舞影所不能容忍的,她已经踏破韩舞影的底线了。
“郡主这话老夫就听不明白了。”苏颂手一摊,表示并不认同罗婉就是细作的说法。
罗婉身上虽然没有身份牌,手下那些侍卫不知道罗婉身份,但,苏颂这个老狐狸早就将罗婉查得清清楚楚,连同罗婉与李心儿交好都很清楚。
他也知道,罗婉之事与罗家半纹钱关系都没有,但,借此要挟韩舞影一番,这种送上门来的机会他不会拒绝。
韩舞影咬牙,知道对面这个老狐狸是要狮子大开口了,耐着性子问道:“大人有何高见?”
这是让他提要求了。
苏颂面色的声色松动了一下,笑容也真诚了几分。
“郡主这样的聪慧的女子老夫很中意,就是不知,犬子有没有这个荣幸,也不知苏家是否能入得了郡主金枝玉叶的眼?”
韩舞影冷笑一声,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苏家嫡长子苏翎,当日皇后曾向楚帝提过给韩舞影指婚,但楚帝一直没有答应,还说韩舞影的婚事得她自己点头了才行,再加上后来谕凤出事,皇后哪还有心思与韩舞影斗,这婚事也就不了了之了。想不到,苏颂倒是还惦记着将韩舞影娶进门呢!
也是,苏家虽然如今深得盛宠,表面上,楚都世家无人能与苏家匹敌,但,这都是皇上给的恩宠。恩宠这种东西,说没了就没了,就像以前的安家,深受器重还不是说灭族就灭族了。
有了安家的前车之鉴,苏颂不得不为苏家未雨绸缪。
所以,与皇家联姻倒是个不错的法子,既能稳固地位,又能多疑重保障。虽说苏颂的女儿苏婉儿进宫为贵人,但,苏婉儿在宫中的地位还差得远。韩舞影就不一样,韩舞影深受楚帝宠爱,在楚帝的众多子女中,如今就是昭和郡主与蜀王独得盛宠了。如果能将韩舞影娶进门,就算将来苏家犯了什么错触怒了陛下,陛下可能也会看在郡主的面上放苏家一马。
所以,对于苏家而言,韩舞影就是一张免死金牌。
苏颂这个老狐狸怎能可能舍弃掉这张免死金牌呢?
所以,这次的这个机会,苏颂觉得是老天赐给安家的。以韩舞影与孙兰的关系,韩舞影既然能为孙兰来到苏府,就说明她保罗家的决心很坚定。罗家刚刚才从流云箭一案撇清关系,断然不可再卷入其中,罗家在楚帝心中的信任已经大打折扣,再经不起第二次折腾了。
苏颂现在就是抓住了这一点。
而他觉得,这一次韩舞影再没有理由拒绝他的提议。他的大儿子苏翎虽然是轴了一点,而且不通世事,但那些都不是重要的,娶了韩舞影进门,把她供起来就行,哪怕自己夫人他也会劝诫着一定要对韩舞影忍让再三。
苏颂此时已经开始沉浸在与皇家联姻的喜悦当中,嘴角不自觉的翘了一下,老脸顿时容光焕发。
韩舞影将他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却是假装没有看到,依旧维持一贯的淡淡之色。
“苏大人既然已经替大儿子做好了打算,难道就不管小儿子的死活了吗?”
苏颂一惊,觉察到了韩舞影话里的以为,疑惑挑眉:“郡主这是何意,不妨直说。”
“苏家三公子苏今,听说在刑部任职,不过,苏三公子花销有点大啊,也难怪苏家经济紧张起来了。小召?”这番话,一点面子也没给苏家留,韩舞影全然不顾苏颂已经全黑的脸。
话落,小召捧着一叠文件进来,放在苏颂手边的桌上,然后又默默退了出去。
“苏大人看看。”
韩舞影抬手示意他看。
苏颂只觉得头皮发麻,看韩舞影嘴边那抹志在必得的笑就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苏今的性子他知道,活脱脱一个闯祸精。
正是因为苏今总算给他在外面惹麻烦,所以才动用了一些刑部的关系将苏今安排到刑部当差。这回又不知道给自己整了啥幺蛾子。
苏颂接过那叠文件一翻,脸色骤变,越看到后面,越气愤。
“这个孽子!”
苏颂老脸一黑,险些将桌子掀翻。
资料上记载的都是苏今在刑部搜刮别人钱财的证据,他搜刮的对象从犯人、狱卒甚至到刑部官员。苏今扬言谁肯花钱就能升官,打着自己老爹的名义敛财。
更可耻的是,他竟然在刑部账册上做手脚,克扣犯人的饮食和物资。
韩舞影收集到的证据如果呈到楚帝面前去,虽不会危及整个苏家,但苏今是铁定要蹲大牢的。
楚帝对于卖官鬻爵之事很忌讳,曾经明令禁止过私下买官的最轻可以摘除官职,最重的可以抄家流放。苏今此举,确确实实是坑爹啊。
“郡主真是好手段。”
证据多到看不完,苏颂索性不再看了,老脸上的神色变了几变,说话也不像进门时候那般淡定了。韩舞影竟然能收集到这些东西与自己谈判,亏得他还在想要韩舞影同意与苏翎的婚事。
苏颂现在才知道,自己是做了一个大大的白日梦!
韩舞影的反击,竟比他想象的要猛烈得多。
“如何?苏大人以为,这些证据够不够换牢里的那个女人?”苏颂越愤怒表明效果越好,韩舞影眯眯眼,笑得很张扬。
“郡主说好自然是好的。”苏颂一口老血卡在喉间,几乎是咬牙切齿!
“不过,我有个条件希望苏大人能答应我,这扇子还是十天之后再呈给皇上吧。”
从苏府出来的时候,韩舞影迎面遇到可人。
可人将小太监带来的消息告诉了韩舞影,韩舞影听后,心头一喜,领着萱萱进了宫。
此时已是傍晚,宫门刚落了锁,原本是不会放人进去的,但那守门的侍卫一见郡主府的马车,立即狗腿的打开了宫门。
韩舞影的马车直接赶到了二重宫门外,让萱萱在宫门口等着,自己则进了勤政殿。没有楚帝召令,她不好领萱萱入内。
楚帝听到细碎的脚步声,抬眸,看见韩舞影走进来,这熟悉的身影让他有片刻晃神,仿佛看到十五年前的林其瑜。
楚帝的神色立即难得的柔和了下来,带着一丝稍显生硬的笑问道:“昭和,这么晚怎么进宫了?可是想父皇了?”
楚帝这一脸慈父的表情和熟稔的问话立即让韩舞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但却不得不维持着笑容,缓缓走到了楚帝身后,伸手给他捏了捏背。
韩舞影此举让楚帝深感欣慰,殊不知,韩舞影其实只是不想看到楚帝的的假笑。但从临安回来,她还是第一次与楚帝上演这种父慈子孝的戏码,不是她演不来,而是从宁安侯那里听说了楚帝对韩肖的残忍之后,她每每看到楚帝这张老脸,都险些作呕。
忍着心头的厌恶,韩舞影不轻不重的捏着后背,柔声道:“儿臣听说皇后娘娘病重,毕竟男女有别,恐太医院的太医照顾不周,儿臣身边正好有一个医术很不错的医女,所以,特地带进宫给皇后娘娘瞧瞧病。”
楚帝偏着头完身后睇了一眼,轻笑一声:“你这丫头倒是孝心。既然带来了就去中宫给皇后瞧瞧吧。”
楚帝当然知道皇后与韩舞影不对付,毕竟谕凤三番两次找韩舞影麻烦,怎么可能对付得了。但依楚帝看,谕凤的行为都是皇后教的,谕凤这么好的天赋也都是毁在了皇后的手中。楚帝现在是无比后悔,当初就不该将皇后放出来。
既然打定主意关皇后一辈子,让韩舞影去看看也无妨,在他看来,韩舞影去看顶多就是出出气,气气皇后而已,也没什么,只有韩舞影高兴了就好。
韩舞影欢天喜地的告了一声退,正要退下,经过楚帝案桌前,虽然天还未全黑,但此时殿里早已经点了灯,光线与白天无异。
在韩舞影路过时,楚帝目光触及到她后背上的一块疤,瞳孔收缩了一下,叫住了她:“你后背是什么?”
此时已是春夏交接之际,韩舞影穿的都是薄纱,透过一层纱,她后背上一块手指头长的伤疤若隐若现,自然引起了楚帝的注意。
“那是上次狩猎时滚落山谷被树枝刮伤的。父皇不必放在心上,早就好了。”
说着,韩舞影快步离开了勤政殿。
楚帝盯着空荡荡的门口,再次失神。
狩猎受伤,不就是帮他挡老虎那一次?这么长一条疤,怎么能说是好了呢?
这个女儿待自己倒是真心!
楚帝在欣慰的同时,也有一些心疼,毕竟是女孩子,这么长一条疤以后还如何嫁人?
“万敬德,进来。”楚帝大手一挥,召来万公公。
“去拟个圣旨,全国征集祛疤良药,若有效,将重重有赏。”
“陛下,恕老奴多嘴一问,您受伤了吗?”万公公这是明知故问,方才勤政殿里的谈话他在外面听得清清楚楚。只不过,想再次确认一下昭和郡主在楚帝心中的地位。
“是昭和,背上有一条疤。朕即使寻遍天下良药,定要治好她。”
韩舞影从勤政殿出来后径直去了中宫。
守门的侍卫见昭和郡主带来了皇上的口谕,恭恭敬敬的给她开了门。
东宫的情形与几日前相比是天壤之别。宫墙内遍布的蔷薇花如今也谢了,颇有几分萧条之意。
不过,韩舞影今日来不是悲春伤秋的,皇后这个人她很清楚,不打死绝对会东山再起。而皇后本人的手段她也见识过的,十五年前,皇后构陷她母亲自杀,十五年后的今天依然步步算计着她。她与皇后早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关系,这回又何必客气?
韩舞影踏进正殿,殿里端坐着一人,那人手捧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要不是时不时的一声咳嗽,韩舞影要怀疑即使这般处境皇后还有心思看书?
不过想来也是,皇后禁足过十五年了,这才几天,她早已习惯了这种生活吧?
既然皇后顽强,那么自己不介意将皇后最后的希望一个个戳破。
听到脚步声,皇后抬眸,扫了一眼进来的清瘦人影,那张与林其瑜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真是刺眼。
皇后眉头挑了挑,视线淡淡的转回书上,没有说话。
“娘娘竟一点也不担心谕凤公主?”韩舞影在离她一丈远的地方站住,免得一会这疯婆子发起疯来咬人。
一听谕凤的名字,陈皇后眉眼轻皱,但很快就恢复如初。当了这么多年皇后,定力过人。
“有什么好担心的,谕凤是长公主,陛下不会把她怎样的。”陈皇后说话时还有几分小得意。
即使流云箭推给了谕凤又如何,顶多是派人去斥责谕凤一顿,她如今是和亲公主,陛下不会冒着得罪燕国去找她不痛快的。顶多是自己在中宫受点苦,只有谕凤没事,自己就算关在中宫一辈子出不去也没什么。
虽然陛下拒绝见她,虽然她不能去帮谕凤求情,但,那又如何,陛下怎么也会注意分寸的,不会做得太过分。
看着陈皇后有恃无恐的样子,韩舞影嗤笑一声:“娘娘看来还蒙在鼓里呢!皇上派太子殿下去往燕国了,目的是去秘密处置谕凤,陛下还说了,念在谕凤是嫡长公主,要留个全尸。”
嘭!
皇后手中的书掉落,如同被一带惊雷击中一般,整个人毫无血色,愣住了没有动静,眼睛睁大,不敢相信。
“你说什么?不可能?太子是谕凤亲哥哥,你撒谎也不用点心!哈哈哈!”
陈皇后如同疯子一般艰难的站起来,伸手要抓韩舞影的衣摆,韩舞影后退两步,嫌恶的避开了她的手,慢条斯理“解释”道:“太子自己向皇上请命的,说要亲手清理皇家叛徒。啧啧!看来娘娘还蒙在鼓里啊,你别不信,我问你几个问题。太子要不是靠这件事,怎么可能当上太子?你说说,皇上原本就要立蜀王了,太子就靠着出卖亲妹妹登上那个位置呢!”
陈皇后的脸色一寸寸沉下去,原本就苍白的脸突然像一张纸。脸上为了见楚帝而画出来的精致的妆容早已经模糊,整张脸因为震怒、惊惧而扭曲了起来。
是啊,太子的能耐她很清楚,她替太子部署了这么久,谋划了这么久都没能送他上位,凭他自己怎么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登上太子之位。
原来,这个位置竟然是用亲妹妹的命来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