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中忽然死一样的沉寂,众人看着云朵朵的目光,已经不是震撼可以形容,他们纷纷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你在说什么?你再说一遍。”皇上伸手一指云朵朵,他刚刚宣布她为一品诰命,而她竟然自请下堂,皇上也不可置信,叫云朵朵再说一遍。
云朵朵以和第一遍同等的声音和速度又复述了一遍刚刚的话,沉寂的大殿仿佛被捅的马蜂窝一般,嗡地炸开,原来他们没有听错,这个秦云氏竟然真的要休夫,说得好听,自请下堂,闹这么大动静,与休夫何异,不过,云朵朵说的孟母三迁是什么意思?
四妃听得心中这个兴奋,休夫呀,实在前所未闻,可是,这一殿未出阁的女孩,她们的照管好了,不能让她们听到这种事的,四妃对看一眼,连忙领着众人出去,急慌慌地唤过几个宫娥,让她们把众位千金小姐领到溪风殿休息,四妃又匆忙回去,这种事百年难遇,她们可不想错过。
而被领出去的众位小姐心痒难熬,还是头一回听到一品诰命不要,要自请下堂的呢,那秦子期看着不像是做下什么大奸大恶之事的歹徒,那又是为了什么?哎,要是她们已经嫁人就好了,到了溪风殿,小姐们少了好几个,总有几个大胆的,想要一探明白,这事,实在是太有挑战了,她们一定亲眼见了亲耳听了才甘心。
白舞畅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感觉,听到众位大臣互相询问着孟母三迁的典故,他忍不住解释给众人听,众人听了恍然大悟,有那机灵的,赶紧拍白舞畅的马屁,说小王爷真是博学多才,白舞畅淡笑不语,目光有些担忧的看着云朵朵,她竟然要休夫,这么大的事情,她怎么不肯事先和她商量一下,她以为这是闹着玩么,弄不好会死人的,而且,白舞畅毫不犹豫的选择,就算是死,绝对不会是秦子期,只能是云朵朵,这个社会就是这般对女人不公平。
“我……”秦子期张口,想要解释着什么,可是,却说不出话来,他很想说点什么为自己辩驳,可是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他原本以为自己是个人才,可是,他现在才发现,他把他和云朵朵、柳雁雁的关系处理的一团糟,他或许是有点才华的,可是却不擅长处理女人之间的矛盾,云朵朵虽然一直拒绝他的靠近,他以为那不过是她邀宠的另一个手段,毕竟,两个人连孩子都生了,可是,此时,秦子期才想起来,每当他对她做出一些亲密的动作,云朵朵那嫌恶的眼神,难道从她生下孩子之后就已经在为今天打算么?或许更久一点,在他说孩子不是自己的时候?秦子期只觉得脑中纷乱,理不出一丝头绪。
“朵朵,你疯了么?我……你还亲自为我选小妾,你怎么能这么说我?”秦子期跪伏在云朵朵身侧,侧过脸低声训斥,要不是在大殿上,他一定要猛摇云朵朵,她知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她会毁了他的前程的。
“相公,为妻早已劝过你,为官者,首要的是品德,你再一再二失德忘本,身为你妻,未能劝你悬崖勒马,皇上隆恩,为妻实在愧不敢当。”云朵朵挺直身子,看着秦子期道。
“姐姐,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你和相公闹别扭,也不能闹到皇上面前呀,皇上日理万机,哪里能管得了你的闲事?”柳雁雁原本以为自己的这一辈子就这么完了,不想云朵朵忽然弄了这么一出,她的心都乐开了花,经过了这件事,相公再也不会宠爱她了,而这时候,只有她在相公身边,她不抓住机遇她就是傻子,柳雁雁排众而出,假意去拉云朵朵。
云朵朵反手打了柳雁雁两巴掌,“贱人,莫要碰我。”
太后虽然对云朵朵印象不错,可是这当殿口说粗话动手打人,这就是云朵朵不对了,太后一转眼,看到白舞畅那关切的眼神,心中一紧,这个秦云氏闹着要下堂,不会是看上她的乖孙了吧,不行,她绝不让她下堂。
太后的脸沉下去,“秦夫人,要教训妾室,也要回家里,这里不是你教训妾室的地方。”
太后这是要把大事化小了,打算把这事含糊过去。
云朵朵脆声道:“启禀皇上太后,非是民妇不通情理,相公他能进京赶考,实在是皇恩浩荡,柳氏女不知廉耻,夜奔我夫,我夫美色当前,忘记礼义廉耻,三年家孝未满,就和她行下苟且之事,此事民妇还可推脱,民妇那时不在相公身边,未能时刻劝诫,只是民妇想起我那苦命的公婆,这胸中郁闷之气,总是难平。”
众人哗然,虽然三年孝道,真没有几个人能清汤寡欲的,不过,都是小心谨慎,莫要被人抓到把柄,秦子期和柳雁雁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谁人不知?再细一推敲,可不是么,秦子期家乡闹灾,父母双双离世,他这三年孝道可是没尽到,国家求贤若渴,开了恩科,因为秦子期还在守孝期间,地方上还特地因为这是上了求恩典的折子呢。
“秦侍郎自己都未能记住,柳氏又怎么会知道?”柳宰相的门生,看见柳宰相那渐渐变青的脸色,忍不住替柳雁雁说了一句话。
云朵朵淡淡地道:“一个巴掌拍不响,所以我说我相公德行有亏。”
云朵朵虽然没再说柳雁雁如何,而是,满大殿的人都是人精,又怎能听不出她言外之意?秦子期在京城还没站稳脚跟呢,说句不好听的,京城的门都认不清都在哪里,自然不可能摸进柳雁雁的绣楼,而大家都知道柳雁雁自荐枕席的事,就算她不知道人家为父母守孝呢,也是个行为不端的,而且众人心道,就算她知道,也不会就那么走开的。
“既然秦子期德行有亏,你当时为何不肯自……自请下堂,还为他全城寻妾,你居心不良。”有人很快的抓到重点,开玩笑,就叫她这么休夫,男人的脸面何在?她这是在挑衅男人们的尊严,要是家里的女人都因为他们管不住下半身而闹到皇上面前,那么他们也不用做官了,这可不是秦子期一个人的事,这是关于夫权,关于男人们的日后在家庭中的地位,虽然他们平常偶尔也会让一些女子出出风头,也不过是孝敬公婆、和妾室和睦相处这样的,和守寡二十几年三十几年的帮着请旨立贞节牌坊这些表彰男权的,下堂不是这么下的,这样子下堂,男人的尊严何在?男人们以后在家中还有说话的余地了么。
“大人,我夫原本并无大错,初入京城,虽然就犯此等不孝大错,做妻子的本分是要劝夫君改过,浪子回头金不换,我夫也曾经为自己曾经做下的事,懊恼不已,民妇岂能在这时候不拉他一把,反倒弃他而去?总要给他改过自新的机会。”云朵朵打一巴掌给一甜枣,不过,因此把柳雁雁推向更加难堪的地步,人家后悔了,为什么后悔?就是后悔和柳雁雁上床了,这样虽然说秦子期良心未泯,对父母还有愧疚之意,可是对她柳雁雁可就不好说了。
众大臣不语,可是目光却频频看向柳宰相,真要后悔了愧疚了,怎么不把柳雁雁送回去?一来是怕得罪了宰相,二来却还是想扒着柳宰相这棵大树吧,可想而知云朵朵这日子过的有多么艰难了,这么久,亏了她一直隐忍不发,要是个稍微有点脾气的早就一状递到司法部了,不过,就算递到司法部,也未必会有人肯为这个苦命的女子做主,还是今天这御状告得有水平,可是,妻以夫容,皇上明明已经下旨,要封她为一品诰命了,她偏在此时自请下堂,看来不是个爱名利的,倒像是真的一心为儿子打算呢。
众人脸色纷呈,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
“你既然已经原谅他,今天又翻出这事来,实在不是君子行径。”有人嗤之以鼻,翻小肠岂是大丈夫所为?他似乎忘了,云朵朵原本就不是什么男子汉大丈夫,为了她和兜兜的未来的自由翻小肠算什么,就算无中生有她也敢。
“小女子认为男子汉大丈夫原本就该坦荡荡,无不可为人言的,既然做都做了,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么?”云朵朵反驳。
那人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一副我不和你一个妇人争论的表情,其实是没话可说。
“你即为夫纳妾,怎么又说夫君宣淫?岂不是纵容人犯罪,又说自己无辜,最是可恶。”一个人倒下去,自然还会有人站出来。
“我们并非京城本地人士,皇恩浩荡,赐给了我夫府邸,我夫勤勉肯干,家里生活倒也富裕,民妇为夫君纳妾,那原本就是做妻子的本分,我夫发愿要娶绝色的女子,小女心想,绝色女子易求,难得的品行,这才广求媒婆,立志要给相公找两个品貌俱佳的女子,单氏身为望门之女,原许配给徐家,徐家子病重,此女宁愿为夫冲喜,嫁入婆家后上敬公婆,下教小姑,然夫君依旧染病身亡,为夫家所不容,为人却最是贤良淑德,举止有礼,现已有了夫君的骨肉,白氏虽然出身商贾,可是温柔体贴,我夫对两人都深表满意,民妇下堂后,还请皇上赐下恩旨,给单氏上玉牒。”云朵朵五体投地,顾左右而言其他,反而大力举荐秦子期的继室人选,她现在忽然有诸葛亮的感觉,一人被群起攻之,她不敢行次差错,众人不解,云朵朵心中冷笑,柳雁雁,你竟然屡次三番想要加害我母女,我虽然懒得和你斗,可是真要玩起手腕,我也未必输给你,云朵朵是粗线条,可是白舞畅不是,柳雁雁追着两人的身影,当然不是迷路,白舞畅转念一想,就知道柳雁雁打得什么主意,想要他们两个身败名裂么?那好,我就叫你尝尝这滋味如何?云朵朵坦然的不能再坦然的解释,让众大臣不知再如何开口,要知道,满城的人都在夸赞云朵朵为夫纳妾的举动,夫人们虽然满心不是滋味,可是却也违心的夸赞云朵朵,此时要说云朵朵居心不良,那些夫人们可都在大殿呢,回家去谁想纳个妾,夫人们回绝可就有的借口了,纳妾是当妻子的居心不良,这可是你们说的。
郭玉忽然上前,跪在了云朵朵右侧,磕了一个头,抬起头却不肯说话,只一双眼睛异常明亮的看着太后,这郭玉倒真的做到了一句话不说,偏此时忍不住了么?
太后皱皱眉,“哀家准你说话。”
不论如何,她是决不允许云朵朵下堂的,眼见众大臣竟然找不出一个强而有力的借口,她这心里异常烦躁。
“启禀皇上太后,家夫曾经在臣妇面前再三提起秦夫人贤良,臣妇想要问秦夫人几句话,既然她如此贤良,为何不肯容下那五个女子?”郭玉深深地看了一眼人群中的关锦城,明里暗里毫不掩饰对云朵朵的厌恶,她是个有什么就说什么的人,最讨厌这种背地里耍心机的女子。
关锦城见到郭玉看过来的满含情意的眼神,脸色难看的转过头去,他怎么会知道云朵朵会做出如此惊世骇俗之举。
“前些时候,一女找进府中,民妇仔细询问,并向夫君证实,那女子是夫君前往明城救灾之时,明城官府孝敬给夫君的,夫君贪恋美色,始乱终弃,然那女子却是个良家女子,苦苦寻觅,如今正在腹中待产,赈灾是皇差,夫君他不思怎样办好皇差,竟然做下这等事情,民妇只觉得羞愧难言,我非是那等妒妇,夫君若是喜欢府中那个丫鬟,说与民妇知道,民妇自然为他撮合,我即以为夫选妾,非是我不容夫妾,而是不容夫君品行不端,我深恐子学其父,望皇上明察,放我和儿子离开。”
云朵朵说的诚恳以及,还不软不硬的刺了郭玉一句,郭玉脸色更加难看,众人一时无话。
“胡闹,这样一个贤良女子,怎么可以下堂,应该封赏才是,皇上你说呢?”太后忍不住呵斥道。
这样的女人还得下堂,还让不让天下女子活命了?
云朵朵恳切的看着太后,“太后老佛爷也是做母亲的人,当年,为了皇上,可以三迁居住之地,民妇虽无法和太后相提并论,可是愿意效仿太后,为小儿寻觅天下名士为师,只希望小儿做一个俯仰无愧天地的好男儿。”
在座的可不止太后一个做母亲的人,坐在太后下首身着凤冠霞帔的魏国夫人心中一动,喟叹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呀。”
这事魏国夫人最有感触了,她一共有两个儿子,两个儿子长大各自成家,大儿媳妇生下儿子百般溺爱,二儿媳妇却对儿子异常严厉,她既不想大儿媳纵容孙子,又不想二儿媳妇拘束住孙子,大儿媳妇表面答应可是转身依旧我行我素,二儿媳妇因为教育孩子没少和她理论,气的她再也不理论,他们爱怎么教怎么教去,两个孙子长大,老大家的大孙子每日里吃喝嫖赌,最后竟然弄一身病回来;老二家的虽然考中状元外放知府,行事却太过呆板。
在场的当母亲的都听说过魏国夫人家的事,一时都心有感触,目光看向太后,眼神热切,她们自然不可能培养出一代帝王,可是云朵朵说的不无道理,当父亲的不肯以身作则,当母亲的岂能不为儿子谋求前程?竟然隐隐有帮云朵朵求情的意思。
这么一想,那些有品级的夫人们就开始谴责秦子期了,开始还只是窃窃私语,到后来声音越来越大,已经到了不可以置之不理的地步了,这些人前些时候还在心里暗恨云朵朵呢,你给夫君纳个妾,用得着这么高调么,此时却一面倒的帮云朵朵说话,真正应了魏国夫人的那句话,可怜天下父母心,云朵朵这样完美的不向人间的女子自然不能下堂,要下堂也是秦子期下堂,这男人太得寸进尺了。
场面一时无法掌控,分裂出两大阵营,一个是维护夫权,一个是维护子权,这两个权益看似毫不冲突,可是在今天看来却是那么不可调和。
甚至已经有自认为清流的男人,已经站到云朵朵这一边来谴责秦子期为父不尊。
秦子期额头豆大的冷汗,他不敢用手去擦,直到今日,他方明白,云朵朵竟然恨他如斯,所谓爱之深恨之切,他和柳雁雁的事,到底还是寒了云朵朵的心,都到了这个时候,秦子期还不忘往自己脸上贴金呢。
其实他还真误会云朵朵了,云朵朵给过他机会的,是他自己没有珍惜,只要他肯放兜兜和她离开,她根本就不想弄出这些事来,不过,云朵朵一向不是怕事闹大的人,为了儿子的将来,牺牲个把人,在云朵朵这里根本不算什么,尤其,还是秦子期这样的渣男,牺牲十个八个,云朵朵都不会内疚的。
皇上把手伸到唇边握拳,咳了几声,开始,声音太小,竟然都没有人听到,皇上的脸寒下来,最讨厌藐视皇权的人了,可是现在藐视皇权的可不是一个两个。
一直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观察着事情动态的白舞畅见了,扬声道:“请皇上圣裁。”
这一声白舞畅用上了内力,所以,大殿中的众人都听得一清二楚,争论的面红耳赤的众人这才想起,今天他们是来干什么的,这里不是朝堂,也不是他家书房,四周的声音渐渐静了下去。
“秦夫人,今日是太后寿诞,你忍心让她老人家不开心么?”皇上和蔼的向着云朵朵开口,这等金殿休夫,一个处理不好,就会引起民间仿效,可不好处理,皇上是这世上最尊贵的男人,当然没有人敢质疑他能管得住管不住下半身,可是,要是大臣每天拿这事来烦他,他还用不用处理国事了。
云朵朵眼含泪花,“皇上,民妇失态,只是看到太后和皇上这般父慈子孝,心有所感,还望皇上成全,皇上就当是还民妇一个愿望。”今天这事要搁浅,那再提起来还不知道何年何月呢,不行,决不能搁浅,必须快刀斩乱麻,虽然云朵朵心里也明白,这事不是一蹴而就的,可是凡事就怕拖呀,最不济,也要给她个期限。
皇上阴森森的看着云朵朵,这女子也太不识抬举了吧,他给了她一个台阶下,让她顾及一下太后的感受,这事容他几日,她竟然竟然步步紧逼,竟然连他这个皇上说的话都忽略不计,非要他明明白白说出来么?他许她一个愿望,她就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张口管他要么?好,不就是下堂么,他成全她。
“既然你那么坚持……”皇上也被气晕了,这就要应了云朵朵,下堂她就什么都不是了,到时候在治她一个藐视皇权的罪还不是轻而易举?
“皇儿,此事急不得。”太后一见皇上张口要下旨,急了,无论怎么样,决不能让云朵朵下堂。
“皇儿难道没听人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姻,今日是哀家大喜的日子,这事今天不许再提。”太后果断的道。
众人听了,不由得膛目结舌,原本以为今天就能争论出结果呢,不许再提?这憋在心里是在太难受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秦夫人,过了今天,你爱怎么样随你,看在你素日对哀家还算孝顺,哀家就不追究你今天的失仪之罪了,你下去吧。”太后挥挥手,疲倦道。
云朵朵毫不掩饰脸上的失望之色,她之所以选择今天,也是被皇上那封诰给逼的,在一点,她也觉得今天是一个好机会,毕竟,就算她击殿前的登闻鼓,满殿夫子,不会有人会为她说话的。
“民妇告退。”云朵朵强忍着泪水固执地不让它留下来,大不了明天她跪钉板,殿前递御状,既然扯破了脸皮,她就不会再死皮赖脸的留在秦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