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本便不打算叨扰阿婆,徐公公已在焚宫前将一切都安排妥当,林叔也借死婴充当子义尸首,天下皆知越世子嫡子已亡。我料想再过不久承阳公主殁于长乐殿的消息也会被昭告天下,届时风波稍平,我再寻出路。
在阿婆家的日子十分悠闲,日子虽清淡,却也不曾受外事叨扰。
第三日的时候,院子里来了位不速之客。阿婆虽年过六旬,不闻外事,却也明白越国眼下形势,再者阿泽带我连夜奔波于此,阿婆隐约也知道我的尴尬身份。因此,那行人来时,阿婆格外紧张,赶忙从屋里出来。
那行人皆驾马而来,前后守卫相围,个个身披铁甲。中间两人皆是女子,一人淡色素衣,一人华服珠冠,是一主一仆。想必是林间山路弯曲,马车行不到此处,才以马代车。
前头的守卫倒是十分鲁莽,行至柴扉前也不勒马,踢开柴门直直闯进来,我怕阿婆受惊,忙挡在阿婆身前。
“你就是越西?”那素色丫头问。
“是。”我答。
那丫头的语气不善,脸上也尽是不耐的样子。相反,那着了华服戴了珠冠的主子却面露微笑,十分和善。
那主子下马来,又走到我跟前施半礼,才道:“下人不懂事,冲撞了公主,还请公主见谅。”说罢,又回身看了看跟着主子下马来的那丫头,那丫头垂下头来,似有些委屈。
“妾乃温意慈,家父温一海曾任中书令。事发突然,妾冒昧叨扰,望公主见谅。”温意慈缓声说道,不紧不慢,十分得体。
原来她就是温意慈,林泽的夫人。
守卫、丫头皆对我无礼,唯她于我恭敬,行半礼不至于让我难堪。我曾是越王作为疼爱的女儿,她或许认为身为公主,即使亡国也多多少少带了些宫中的脾气,方才的不知礼数大约是试探之意居多。
“国已易主,我不是什么公主,你无须行礼,别惊吓到阿婆。”我说。
陈世子前些时候清理朝臣,杜党之流几乎无一幸免,林家除却联姻的温家外,稍稍交好的朝臣也皆被清理,余下的大多是自以前便避开党派之争的闲官,如旧翰林学士王雁路。再有,便是杜静安提拔的京门总督张久川,杜静安现已投奔吴国,吴席眼下又对她宠爱有加,杜静安背后是吴国,早有怕受连坐的杜党旧友求助于杜静安,但杜静安皆闭门不见。
但纵然是杜静安也只保下从前林甫门下的张久川。
“妾既已入林家,自是万事随夫。林家敬重公主,妾也当敬重公主。”温意慈柔声说。
阿婆原本是被那些个鲁莽守卫吓着了,以为是追兵来了,见着温意慈这样说话,许是分清了这行人并无敌意,便对我道:“姑娘若有要事,不如同这位夫人进屋里谈吧。”
“有劳这位婆婆了,妾确有要事,耽误不得,”未等我回话,温意慈便抢了话头,“公主请吧。”
我与温意慈便到屋里来,待坐定后,我随手拿了桌案上的粗瓷杯,想给她添一些茶,洗洗风尘。
我将茶杯放到她桌前,她微微愣了愣,才笑道:“少将军说你同一般的公主不一样,如此见来,倒真是不同。”
方才同我说话时,她虽然谦和有礼,却难免有些僵冷,此时倒是真正温和了许多。
“陈世子架空了少将军的兵权,”温意慈开门见山,“徐公公明明将大将军准备好的死婴和公主的替身都在长乐殿安置好了,可陈军搜查长乐殿时,却称只发现了越世子嫡子的尸首,未曾发现承阳公主。”
“什么?”我心一下了惊了一跳,难不成林泽是因救我才被迁怒架空兵权的?
“王后此时还身在南鹊山寺,世子的嫡子还未与嘉陵王爷接应上,眼下形势复杂,越宫被焚后,林家处处是眼线,实在危险!”温意慈面露忧色,“不知公主有何打算?”
“我原本打算只身引开陈军,让子义与嘉陵王先接应上,待陈世子将承阳公主和越世子嫡子已亡故的消息昭告天下后,届时风波稍停,我再做打算……”
“只是眼下……”
“只是眼下子义生死未卜,母亲又不知在作何打算,陈世子根本不打算放过我。”我道。
“陈世子已将旧王室全部囚禁起来,女眷皆赏给部下。”温意慈将眼下局势一一道来。
也就是说,那人已经开始报复了。
接手子义,私见林甫,牢中偷传书信,我做的所有事情他都站在高处看着。有时候我觉得,他似乎要放过我了,念着我曾救他两次。可是他将我步步逼到死处,又在我濒临绝境时放我一条生路,我此刻觉着,自己似乎是被人左右着的,每一步都在他算计之中,最后的出口是什么,我不知道。
“既然他没有打算放过我,我便主动到他跟前好了,”我把粗瓷杯放在桌案上,“至多也不过脖子一抹,随父王去了。”
“公主是真性情,”温意慈沉默良久,才道,“怪得少将军时刻惦念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