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的路蜿蜒曲折,不怎么好走,马拉着车厢在前头疾驰,车厢晃得厉害。子义在阿琼怀里大哭,阿琼已是用尽浑身解数来哄他了,子义却仍旧哭得厉害。
李清领着几十号精骑护送我们出城,前面是否有路还尚且未知。陈军此时定是封锁了整个京都,若想出城且不被发现必是极其困难的。
我听见阿琼的急喘。她是宫中的老人了,又是母亲最信任的女官,陪着母亲在后位上十几载,底下的明枪暗箭都见惯了,风风雨雨这么多年也早练就不动声色的功夫来。
阿琼十五岁就被卖到秋府,在母亲身边一待就是三十年,父王未上位前,接连遭到大伯父和三伯父的暗杀,阿琼守在母亲身边,夜里也是不能安眠。
阿琼此时想必也是怕的,只是顾忌着我,怀中还有子义,不敢露出半分惊恐之色。
“姑姑,”我唤了阿琼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前面可有出路?”
“徐公公派人告知嘉陵王在城外接应。”阿琼答道。
我一下子着急起来:“如何能让舅舅冒这个险?趁着陈世子还未迁怒江南秋氏,舅舅当即刻回嘉陵才是!”
“公主莫急!”阿琼安慰我,“徐公公在宫中也有几十载,又时常在陛下身边待着,手底下的人脉也是极广,此番动作自然是及其隐蔽的,公主莫急!”
阿琼一番费力地解释也没让我安下心来。我明白阿琼的意思,她宁愿拼死冒险,为我搏一条出路,也不愿我再招惹陈世子,妄图将所有都揽下,去送死。
我没有再说什么了。子义哭累了,此时安静下来,在阿琼怀里安睡。车里车外都静得很,窗外的马蹄声哒哒地响,像踏在我心上,总不得安生。
我掀开帘子,透过树梢可以看到隐隐的月华,天被染成暗红的颜色,像喷溅上去又干涸了的血迹。
越宫那头火光冲天,很多华贵的东西都葬在这片火海中了。金屋底下的枯骨在重见天日的那一刻也都消失在人间了。活着的时候,都是分高低贵贱的,但死的时候,谁都是一样的。
子义仍在阿琼怀中睡得安慰,我探出头,看到李清正在马车前头。
“李将军。”我唤道。
李清听见我的声音,并未下令让车马停下,右手稍勒缰绳,只减慢速度退到车窗前。
“若是陈军追上,将军该如何?”我问。
李清沉默了片刻,道:“末将带一队兵马护公主走东路绕行,剩下的人原路前进。”
“若是被陈军追上,将军带阿琼和子义走东路绕行,我及剩下的人原路前进。”我冷静地说。
“末将奉少将军之令护送公主出城。”李清回应道。
“将军不听我言,是觉得越国灭了,从心里瞧不上我这个公主了。”我故作冷声道。
李清愣了愣,倒未曾想过我会这样说。
“末将不敢,”李清躬身握拳,“李清誓死忠于陛下,忠于越国。”
“那就遵了本宫的命令!”我道。众人都心知肚明,若这次出逃失败,子义若不能逃出京都,就再无活命机会。
“末将尊令。”李清默了良久,才终于开口。
李清或许也明白,若遇陈军,子义不能逃过此劫,我绝非苟且之辈,必然陪着子义撑到最后一刻。
一路便再无话了,谁都知道这条路是真正的九死一生。
最终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越宫被焚后不久,李清的部下赶到前方来报,说陈军已经从丘墟道追上来。
李清一下勒马,转身到我跟前。我撩开车帘,让阿琼抱着子义下车去。
阿琼被接到李清的快马上,我则独自留在车里,随剩下的一队人马原路出城。
分别前谁都无话,李清递给我一把匕首,便调头隐入密林种。随我同行的士卒们也都沉默着。阿琼在临走时看了看我,我淡淡一笑,尽力让她心安,便放下帘子,再未掀开。
车马仍旧在疾驰,阿琼和李清的马蹄声已经消失在密林中。
身后的马蹄声越发急促,车厢颠簸地厉害,我此时也无暇顾及未愈的腰伤和胃里翻腾的不适,只想为子义和阿琼多拖延陈军一些时间。
突然前方出现隐隐约约的火光,有部下来报,称那是行军信号。
“保护公主!”那副将喊道。
我撩开车帘回看,总共八支小队的精骑,李清带走一支,剩下七支小队中,竟有四支同时调转方向回攻。
身后很快传来刀剑相撞的嘶鸣声,仿佛与我只差毫厘。紧握匕首的右手忍不住发抖,有利箭穿透车壁射进来,外头有人高喊:保护公主!
前方的人马越发逼近,离此处不到三里。行至此处已是无路可逃。
副将掀开车帘,道:“得罪公主。”便将我推入林中。
我跌跌撞撞地往密林深处跑,身后的厮杀离我越来越远。我听见身后有隐约的马蹄声,直冲着我这边来。我强忍镇定,我握紧匕首直往前奔。
心脏似乎要炸开了,我的脚腕也被乱草割伤,仿佛无休止的奔跑快将我的力气消耗殆尽。我想起曾经父王的春猎,那些猎物每一步都在狩猎者的意料之中。
脚步骤停,我的长发缠住了枝桠,乱发纠缠在一起,怎么也扯不开。我无法再逃了,马蹄声瞬息而至。我不敢回头,握紧匕首,在那人下马走来时,算好距离猛刺下去。
那人大约没料想到我会突然出手,只来得及略侧开身,匕首扎进了他的右肩。
“越西,是我。”那人慌忙喊道。
“阿泽?”我唤。
是林泽。
“父亲派我来接应,”他简单地交代了原委,又道,“京郊外有处民居,我带你到那处落脚,那个阿婆很好,你无须担心。”
我见阿泽的左肩还伤着,慌忙想放开握紧匕首的右手。阿泽倒像未将这伤放在眼里,抬手就将匕首拔下,待我将匕首接过后,又扯断右肩上的红绫,将伤口草草包扎了事。
我微微一动头发便扯得皮肉疼得厉害,我这才反手将乱发一齐斩断。
回过头却见阿泽有些微愣。
“阿泽,怎么了?”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