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过神来,忙回应道:“没事儿,就是觉着……越西长大了。”
我笑了笑,道:“难不成你还觉着我该是六七岁的模样,跟在你后头追着你要‘哥哥’?”
原本是句玩笑话,待我说出口后,我与阿泽便都无话了。
哥哥十三就进了林府,即便是我的生辰也不曾回宫来。那时我对朝堂之事尚不明白,只听说是林甫要了哥哥当学生,那时林泽与我交好,他又是林甫的长子,我便整日跟在他身后要哥哥。
如今我不再问林泽要哥哥,哥哥也不会再回来。
“我们先出城吧。”阿泽说。
话音刚落,我便听见阿泽身后传来马蹄声。我一下子紧张起来,右手不自觉地握紧匕首。
阿泽也谨慎起来,握住刀柄,带我矮身隐入草丛。
待那队兵马走近了,阿泽才放松下来。
“是沙平,我的副官。”阿泽说。
“末将来迟。”沙平下马躬身行礼。
“先出去再说。”林泽道。
“李副将的人马在后方拖住陈军,我们扮作吴军攻进来,届时带走公主,将罪名丢给吴军便是。”沙平将计策一一道来。
我细看,发现沙平身上确实是吴军的暗青色铁甲。
“事不宜迟,少将军带公主先行离开。”沙平催促道。
我与阿泽便即刻上马,向出城方向疾驰。
天微亮的时候,我们到了一处山脚。这里还不是城外,只是京郊边界。陈军封锁全城,此时出城有些困难。舅舅在城外候着,为防陈世子再有动作,舅舅接应上子义和阿琼就应即刻返回嘉陵。
阿泽领我到山间一处民居前,轻推开柴扉,朝茅屋里喊了声“阿婆”。
屋里便传来老妇人的回应,“是不是小阿泽啊?”一边说着,一边推开门。
那妇人约莫六十了,头发已花白,长相十分和善,像外祖母似的脸上总带着笑。
她用竹篓装了些豆角来,铺在屋前空地的竹席上。往林泽这方看时,晃眼就看到了我。
“哟,小阿泽娶夫人了,”说着,又走到我跟前来,仔细瞧了瞧我,“真灵气的姑娘。”
林泽红着脸,解释道:“阿婆,这是越西,不是我的夫人。”
阿婆听了,似有些失望,很快又笑起来,“小阿泽才十九,不着急,不着急,”说着,又忙招呼我们进屋去,说外边天冷。
林泽在去年就已经娶妻了,是林叔求的旨,正三品温一海之女温意慈。
他既不愿开口提及,我便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随着阿婆进屋了。
屋子是土泥筑的,有些破旧,但十分整洁。里边只有一张旧桌案,临窗下放着一台纺织机,红布织了一半,机杼上还缠着红线。
整个屋子都十分朴素,唯独角落里那张红木床十分显眼。那红木床裹着素白的床帏,床棂的雕花十分繁复,看纹路似乎是百鸟。
“那是阿海叔的聘礼。”林泽说。
阿海叔?
见我疑惑,林泽笑了笑,道:“阿婆当年是有名的美人,好多人提亲阿婆都给回绝了,唯独看上个打铁匠,就是阿海叔。”
“陈国来战,阿海叔应征随我父亲打仗,赢了没要赏银,要了个红木床来,做聘礼将阿婆娶回来了。”
“阿婆的嫁妆就是一匹红布做的嫁衣裳。”
“可惜……”我听着阿泽叹了口气,料想到接下来不是什么好话了。
“阿海叔随我父亲去西北时在途中病殁了。”
阿泽没话了,我便也无话了。炉子里火烧得正旺,烧得屋子很暖。
阿婆端来些稀粥和馍馍,许是见我们满面风尘,料想到我们是一夜奔波。
“我就不吃了,天快亮了,我得快点回军营去,”阿泽起身说,“阿婆,越西要麻烦你照顾了。”
“这么好的姑娘,我可不敢怠慢了。”阿婆打趣说。
阿泽笑了笑,便快步出门去了。
“姑娘累不累,我这老妇人的茅草屋实在简陋,姑娘不嫌弃,到里屋的红木床上小憩一会儿吧。”待我吃完馍馍和稀粥,阿婆又招呼我到床上去小憩。
“我无妨的,只怕来得仓促扰了阿婆清净。”我略带歉疚地说,为了我一个亡国公主,扰了太多人的清净。
“既然是小阿泽的托付,我定然是不能怠慢的,再说了,小阿泽扰了我这么多年的清净,你这个小姑娘还能有他那般闹腾?”阿婆笑笑,收拾完残羹剩饭,坐到机杼前又继续织那匹还未完工的红布了。
“阿婆织红布做什么?”我问道。
“阿婆以前织布是为了等丈夫回家,我织一匹布要三天,倘若他春天去的,我就织布给他做夏衣,倘若他秋天去的,我就给他做寒衣。”
“可惜呀,我做了那么多衣裳,还没来得及给他一件件穿上,他就迫不及待地走了,夏初冬末也再不回来。”
机杼吱呀作响,阿婆的声音很平静,是细水流长的思念,在心里满满化成岁月清淡。
“我呀,出嫁的时候就穿了一身自己做得红衣裳,现在小阿泽长大了,我就给他夫人做一身红衣裳,绣上百鸟和鸳鸯,这一世都欢欢喜喜的。”阿婆笑着说。
我不知道该如何答话了。阿婆在机杼前一心一意地织着红布,不久又小声地唱起民间新嫁娘的小调来,我望着木门外渐亮的天,像不知归途的南雁,全然不知下一步是如何。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