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外,魏尚没有出声,四周也无人敢作声。
“魏将军,可要禀告总督大人?”有士卒试探地问。
“不必了,”魏尚道,“结果都是一样的。”
我透过厢门的纱窗见魏尚抬手,道:“放行!”
车马缓缓动了起来,前头的燕云人冷笑了一声,嘴里嘀咕着什么,似乎是嫌越人的规矩麻烦。
身后魏尚还没有走。
“那是何人的信物?总督大人的么?”我听见有士卒问。
魏尚没有作答。
“是杜家的。”马车走得远了,我听见魏尚这么说。
燕云在东部,我被困在车厢里,除却依外头光的亮暗来判断昼夜外,几乎无法估计时辰,更不知走了多久。
燕云人在离开京都后就褪下了乔装,嘉陵王还屯聚在京都周围官道旁,为避嘉陵王和陈世子的眼线耳目,燕云的车马走的尽是林间小道,马车颠簸不堪。
京都周围小道众多,也错综复杂,若是无内应提供路线,燕云人不可能如此顺利地绕过嘉陵王的军队,更无可能躲过陈世子的耳目。魏尚说那信物是杜家的,我细想,大约又是杜静安吧。
我与杜静安素来无怨,即便我曾是骄纵的承阳公主,也不曾予她过难堪。王瑶进宫赴宴时曾因是五品官员之女受过欺辱,杜静安是丞相千金,却多次予以帮扶,我听闻此事,倒对杜静安青眼有加。
只是自陈世子攻下越国,杜家倒戈投陈,杜静安越发对我不客气,屡次想置我于死地。我想,大约是人心最难测罢。
路上燕云人见我安分,对我还算客气。一日两顿,都是粗面所制的厚馕。好在我这一年里再南鹊山寺清简惯了,没觉着难以下咽,只是吃完后觉得口渴得厉害,若是碰上他们心情不错,还能给两口水喝。只是除却送水和厚馕外,厢门几乎几乎不会打开。
约莫第五个白昼时,马车在一城关处停了下来。我透过纱窗看了看周围环境,人声嘈杂,又有吆喝声,应该是在燕云的长街上。
穿过长街,又兜兜转转了许多路,我才被带到屋子里。
厢门打开,从外头伸出一只大手来,将我拽出。我预料不及,跌倒在地上。
我听见周围有人嗤笑。待我直起身子站起来,又被人从身后一脚踢到在地,周围又是一阵哄笑。
我撑起身子,抬眼看了看周围,满座燕云人分列两旁。我记得有一年燕云进京都朝圣,那燕云使者着蓝色袍子,下袍十分宽阔,上衣和两袖却十分贴身。袍子上处处是金线绣的火云,下袍更在火云之间绣上了一只鸟,似凤凰却没有凤凰长长的尾翼,苏见青说那是朱雀。
那两列的人皆着这种服饰,越往高位颜色越深,最高处置了一张王座。
这是燕云的朝堂。
我听见身后有脚步声渐渐靠近,周围人面色骤变肃然,皆起身,右手贴在胸口,俯身道:“参见侯爷。”
这那里是越国的侯爷,分明是燕云的王上。
那人传了一身黑色的袍子,下袍同样用红线绣着朱雀,只是朱雀的眼睛上嵌了一颗如血的玉石。他径自走上玉阶,坐上王座。
是娄岐南。
“承阳公主?”他问。
我抬眼看他,并不答话。
见我这般反应,他冷笑了一声,似是讽刺道:“果然是越国的公主,倒是傲骨。”
他的双眼冷得很,像是什么情绪都没有,却是刺骨一般地冷漠。有一年的中秋宴上我见过他,那是他夫人死后他进宫面圣,接旨赐婚。那是他眼里尽是愤怒和不甘,又被压在死潭一样的面容上,我觉着奇怪,又莫名地害怕,遂问母亲他是谁,母亲说那是燕云十六州的小侯爷,娄岐南。我那时也知晓苏尔容被赐婚娄岐南的消息,心里却想,苏姐姐怎么要嫁给这么个可怕的人。
如今想来,可怕的不是娄岐南,可恨的也不是娄岐南,是越国那一潭混沌不堪的深渊。
“罢了,”他说,“你现在也没什么身份跟本王说话了。”
本王?我听着觉得有些可笑,但稍一细想心却蓦地沉下去了。
若娄岐南借称王野心,此次掳我和子义前来,是借越世子嫡子在燕云称帝,借我“承阳公主”的名头来使刚受过陈国战火之苦的越国百姓甘愿臣服。可若他是想携越世子嫡子以令诸侯,那他要的不只是在燕云称帝,而是整个越国,他要与陈吴两国平分秋色,鼎力三足。
无论是何种情况,我和子义都只能是两虎相争的牺牲品,不是陈国的阶下囚,就是娄岐南的阶下囚。子义身份牵连众多,除非抛去身份远走天涯,不然定是九死一生!
还未离虎穴就被拖入狼口,我一下子觉得头晕目眩,连日来的忧心奔走让我疲惫不堪,此时前路一片茫茫,我觉得胸口似乎有一块大石头,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又像被人按在水中,怎么挣扎都抬不了头。
“来人,”娄岐南唤人进殿来,“将她拖下去好好准备,十日后登基大典,昭告天下越王即位。”
我被四五个粗侍婢钳住手脚拖拽下去,身后我听见他们在喊:“王上万岁万岁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