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楼中安安稳稳地过了五日,期间侍婢和守卫皆沉默无声,那女官更为冷漠,有侍婢想将屋内的花瓶瓷器换掉,那女官冷冷道:“不必了,公主想明白了。”
这五日中,苏尔容再没来找过我,那孩子也未再闯入我被囚禁的小楼。前几日远远地听见他在院门外哭闹,想来是被人训斥了。
第五日,未到辰时那女官便推门进屋来,她身后又跟着几个女官模样的人。我刚从床上坐起,便被几个侍婢拉道梳妆案前,紧接着那几名女官便一同上来为我整装理容。
所有的头饰首饰服饰,皆是按燕云的规矩来。整理完毕后,我便被推到一车厢中,就如同那日被那群燕云人掳上车厢时一样,无法选择,没有选择。
车厢摇摇晃晃兜兜转转,我又被拉倒长街上。左右护卫围了上来,分列两侧。
这是要出城?
燕云自老侯爷让位、娄岐南掌权开始,便有意与越人隔绝,往来商队贸易受阻不说,连与越人通婚都被娄家暗令禁止。娄岐南此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登基大典在燕云是召不开了。
距离燕云最近的便是驹城,驹城占地甚广,乃繁华富庶之地,各国商队来往众多,消息散布极快。再者,若有变故,燕云也不至于遭受战火。
想来娄岐南的十日时间便是拿下驹城。
约莫半日,车队就抵达驹城。厢门开时,我见城门上皆立着越国旧时的军队,城门大开,从城门处又来了一队重甲轻骑。
“末将恭迎公主。”为首的将军立在马上,双手稍稍作揖,便是行礼了。那人态度极其傲慢,应是驹城令曹然,这般境况,是投奔燕云了。
“将公主待到中门去,这公主金贵着呢,平日养在京都,今天让驹城百姓见识见识。”说罢,曹然放声大笑,周围士兵也都哄然大笑。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登基大典,没有君臣肃立,没有钟鼓长乐,没有举国欢庆。我望向城楼下的驹城百姓,他们也同样往上看着我。起初他们眼里没有情绪,像是在看一个漠不相关的人,直到娄岐南将子义裹着黄袍举过头顶,道:“恭迎新王!”那些百姓眼中才有了神采,真挚且炽热。
“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全城百姓跪伏朝拜,高喊吾王,不知喊的是越国新王还是旭诚侯。
越人念旧朝,不论燕云同越人多么格格不入,它总归是越国的一部分,而娄岐南,不论野心有多明显,他总归是越国的旭诚侯。越国的侯爷在越国气数将尽时扶持了新王登基,越国百姓没有理由不臣服新王,那总归是越国最后的希望。
娄岐南就这么轻易地收服了驹城百姓,曹然带着他的士兵立在娄岐南身旁,脊背挺得直直的,像一个开国功臣。
子义被娄岐南举在头顶,正嚎啕大哭,没有人听见他的哭声,只有我听见了。此刻我心痛极了,像服了断肠草,五脏六腑皆随着心脏阵痛着。
这是多么荒唐的事情啊!我穿着燕云的华服,站在即将摄政的旭诚侯身旁,全城百姓满心欢喜地跪拜这即将摄政的侯爷。没有人知道他们的承阳,他们的新王,他们心心念念的越王室在走下城楼的时候就将被埋在地下,永不见天日。而旭诚侯只是借了嫡子的名头称帝为王,开辟新的战局而已。这些欢颜的百姓,还未脱离越朝堂的苦海,就要落进燕云的深渊。
我一路奔逃,辗转流离,却还是要落得这般结局。我从前对越朝堂怨恨之极,本没有家国大义,朝堂覆灭,风起云涌,我如细叶,在这乱世中辗转奔波,此刻方才知晓在动荡中能有一方乐土何其幸运,故不忍看百姓颠沛流离。只是越王室无能,让战火肆虐,殃及百姓。
我重回越宫,重调暗线,重谙政局,兜兜转转,还是没能带子义离开这是非之地。
我什么都做不了。
子义越发不安,越发嚎啕。无人听他痛苦,无人知他言语。
我再也无法支撑起身子,双目眩晕,倒在地上。可袖未沾地,便被人强拽起来,硬生生地立着,面朝城下百姓。
而我终于哭了起来,面对着城下欢颜的百姓,带着亡国的哀切痛哭流涕。我无法直视他们,只好将头垂下,紧闭双目。
我不知道这“盛典”还要持续多久,台上是生,台下即死,而我宁愿痛痛快快地赴死,也不愿再在城楼上多待一刻。
四周皆是喧哗笑嚷,恭贺之声不绝于耳。我将头垂下,满脸泪痕,想一只濒死的鸟,毫无生气。
耳边的喧哗之声渐渐模糊,眼前灰白的城墙也变得影影绰绰。我的意识似乎已经开始涣散了,身子变得极其无力,双腿一软便跪倒在地。而方才驾着我的士兵却没在拽着我,由我直直地跪在地上。
双膝传来的疼痛让我一下子惊醒,喧嚣声一下子在耳边扩散开来,我渐渐分辨出城楼下的不是欢呼,是惊叫。
我撑起身子往城楼下望去,只见远远地城关处突然涌来大量军队,百姓四散而逃,那些士兵铁骑便长驱直入。
左右的士兵都呆住了,娄岐南将子义裹着黄袍拎在手上,正凝声下望。
“报——”有士兵前来通报,“陈国世子带兵攻进城门了!”
娄岐南恼怒至极,对着城墙连拍三下,突然看着我,将子义扔了过来。
我慌忙接住子义,此时子义已经哭不出来了,小脸涨得紫红,哭声哑哑的。
“将他们带下城楼去。”娄岐南下了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