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我听见前方高台处有人在痛呼。我掀开车帘,高台处那人跪伏在地,脸上带着青铜的獠牙面具,左臂鲜血直流,数名带着面具的死士被拘押在高台之下。吴修着了一身月牙白袍立在高台上,右手持剑。那白袍上沾了几滴血,吴修似乎毫不在意地样子,拿着剑缓缓移到那人半跪的左腿上,右手轻轻使劲刺进了那人左腿上,又慢慢沿着腿根下划,到腿弯处微微一挑,顿时鲜血四溅。
“啊——”
那人又是一阵痛呼,却似乎是咬着牙强忍着,喉咙里发出混沌的声响。
吴修俯下身来靠近那人,左手在那人的面具上轻抚了抚,却怎么也不揭开,见那人身体一颤,轻笑了声。
我听见前方有人柔声道:“静安见过殿下。”
侧头望去,那女子着了姜红的花绘彩锦,耳后别了一只繁花簇拥的簪子。
是杜静安。
众人皆传,吴王长子多流连烟花之所,垂怜戏子,偏爱明艳之色。
“静儿!”那人在高台上费力撑起身子,高声呼唤。
杜静安一僵,顿了顿,却抬眼对吴修笑着柔声道:“殿下召静安来此所为何事?”
“静儿…”那人闻言又唤了一声,似是不可置信的样子。
杜静安却未理会他,只仰着娇俏的脸向着高台之上的吴修。
吴修闻言笑了笑,不明意味。走下高台来,到杜静安跟前时,低头掐了她的下巴,让她仰起脸来:“这身打扮很和我心意。”
杜静安愣了愣,很快又笑了起来,很是明艳。
“静儿…”那人还在高台唤着,只是声音颤抖着,抖了哭腔。
杜静安的目光丝毫未在那人身上停滞过一刻,依旧明媚地笑着随吴修走了。
“静儿…”那人有些虚弱的哭腔却让人觉得撕心裂肺。他跌卧在地上,身子不住地颤抖,绝望地恸哭着。
高台之下,数名死士皆被一刀封喉。
我见杜静安依旧微微笑着,仿佛从不识得高台那人,只是她紧握的双手有些发白。
我放下车帘再不往高台那处看了。
“怎么?觉着可怜?”毕安问。
我摇摇头,道:“不觉着,只是心里揪着。”
“见惯了心里就不揪着了,”毕安轻叹了声,“那时候我刚入宫两月,亲眼见着一个给了我些许帮扶的宫女被人硬按在水中溺死了,我为这事儿哭了两天,眼睛哭坏了,第三天因这眼睛不好使漏添了一盏灯,当晚被罚在院子里跪了一夜。”
“打那儿以后,我便再不哭了。”
“宫中没有去留,都是生死。天天为这些个事儿哭成泪人儿,还不如在主子身上留点儿心。”
毕安扬了扬浮尘,又叹了口气。
“谢公公提点。”我道。
毕安轻合双眼,再无话了。
那是吴席。只有他能如此大胆,仅凭一己之力妄图奇袭陈吴两军。我原以为身在位高者,皆是无情之人,吴席虽对杜静安宠爱有加,但不过似父王宠幸新入宫的妃嫔,图个新鲜罢了,不曾想,他是真动情了。
只是吴席方才已被吴修挑断手脚筋脉,又带兵突袭陈吴大军,要想坐稳这吴国世子的位子,应是十分艰难了。
是非成败皆不由人,再者,我如今也不过一浮萍而已,那里能看得见那正居高位者之间的博弈。
很快陈军便路过柳城。早晨刚下过一场雨,远远看去,毗岵山被藏在云雾之外,若隐若现。
“三军停进,扎营休整。”有将士传了陈世子的命令来。
毕安拿来些干粮和水,“或有些难以下咽,请越姑娘稍忍耐。”
“无妨,能下咽便不算差,劳烦公公了。”我拿过毕安手中的干粮,细瞧是粗面做的馍馍,同那次在阿婆家吃的相差无几。
“世子殿下同将士们同吃同寝,说起来这还是殿下第一次带兵出征。”毕安说着,往主帐那处瞧了瞧。
我回头望向毗岵山,雨过天稍晴,云雾散了,山腰那方挂着连绵的缟素。想来哥哥和林岑就葬在那里。
马上就要到关都了,关都之外,便是他乡。从今往后,我与越国,便只剩下千里孤坟了。往后的重阳,都无人到此祭酒。